19天空打2900萬彩票款一個體彩標兵的誕生與倒下

賭性發作 終惹大禍

2002年3月的一天，38歲的廣東陸豐人張民浩兜著15000元押金，往摩托車上一跨直奔廣東省體彩中心去了。

按規定要有廣州戶口才能申請開辦代理網點，于是，他以弟弟張民智的名義和體彩中心簽訂銷售代理合同，先后租賃天河區兩家鋪位，賣起了彩票。

那時候，他肯定想不到，他會像明星一樣屢屢上報，千百人鴉雀無聲，凝神聽著他講百萬中獎專業戶的“煉丹術”；他也一定想不到，在那不久之后，自己會在19天內空打了累計2900萬元彩票款，并因此走上法庭。

標兵

“張民浩雖然是個大胖子，卻是猴子屁股怎么也坐不住?！彼钠拮雍瘟照f。即便是自己開了店，他也似乎總是游手好閑，這兒逛逛那兒玩玩。

轉眼到了2005年，剛過完年，何琳皺著眉頭對張民浩說：“別請小妹了，多浪費錢，彩票店自己看著吧?！庇谑?，張民浩乖乖呆在店里了。

其時，體彩“排列3”玩法剛推出不久，每日開獎一次。這種玩法是從000—999的數字中選取1個3位數為投注號碼進行投注。 按“直選投注”、“組選3”、“組選6”等不同投注方式進行設獎，均設一個獎級，為固定獎。這是為打擊私彩推出的一種玩法，體彩中心宣揚其不限號、賠率固定，銷售量由此扶搖直上，成為目前風靡全國的主力彩種。不過，當時廣東人民卻對此反應冷漠，最早銷售量只有一百多萬，嚴重滯后于其他省份。

站主兼彩迷張民浩著實被這種新玩法吸引住了，他就像鐵釘緊緊粘在磁鐵上那樣，每天呆在店里研究起玩法和規律。不久后，他小試牛刀，第一次追蹤的數字組合是“和值7”（所選三個數字之和為7），賺了1萬塊。此后，在這種玩法上，張民浩屢次買中，還中過幾次百萬大獎。

“肥老板”一時成了報紙上的彩票紅人。

妻子注意到，游手好閑的張民浩變得異常勤奮了，并且常常有了自豪感，只要有人愿意向他請教，他就會把所有經驗毫不保留地傳授給其他彩民和彩票銷售人員。

每天他都跟來和他交流的人講得口干舌燥。

“人家給你什么好處？”妻子問。

“他們請我喝飲料?！?/SPAN>

“這么胖，小心喝死你?！?/SPAN>

何琳忍不住笑了。

他把報紙一張一張遞給何琳。

“看，我上報紙了！”

“我成了體彩中心的先進標兵呢！”

“今天我去講課了，下面有上千人靜靜地聽我講?！?/SPAN>

體彩中心的工作人員曾這樣總結過張民浩：“積極協助中心開展各項游戲玩法的培訓、交流工作，并沒有絲毫保留地把自己的銷售經驗傳授給其他銷售點。他平時在自己的銷售點也會十分積極主動耐心地向彩民介紹體彩各種玩法，還協助一些彩民制定游戲投注方案?！?/SPAN>

到廣州十年了，他們兩口子一直擠在小店后面隔出的鐵床上。上鋪睡覺，下鋪塞滿了雜物。悶熱的夏夜總要醒來洗好幾個澡。何琳坐在店門口的小矮凳子上，望著馬路對面高高的樓房：“咱們到對面買個房子吧?！睆埫窈茡u搖頭，“我要把錢投進彩票，把它做大?！?/SPAN>

他想象在彩票業上，他的錢像滾雪球一樣會越滾越大?？商栆怀鰜?，雪球就融化了。

空打

喜歡“排列3”玩法的彩民不會忘記2005年7、8月份，追投“和值14”的熱潮。不少人拿著幾經計算和核實的數據天真地以為：如果照當時的趨勢翻倍投注下去，一旦出現“和值14”，自己會賺到缽滿盆滿。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數值會在整整間隔96期之后才出現。8月21日 “和值14”開出，當期“排列3”全國銷售77457720元，總中獎額為341993440元，各項中獎指標一舉刷新歷史最高紀錄：全國總中獎注數達到403048注，其中直選中獎330364注、組選中獎72684注，返獎率達到441.52%。不過，很多人沒有等到這天，在長達三個月的追碼過程中，他們已是傾家蕩產，張民浩就是其中之一。      

2005年7月25日，擁有幾百萬元積蓄的張民浩終于彈盡糧絕，他撥通了何越健的電話：“能不能以空打彩票博一下，但需要體彩中心的幫助，不然就要被取消經營權了?！彼^空打，是指網點的業主自己打出彩票，但不交投注金。

何越健時任廣州市體彩中心拓展部副主任，負責省直屬網點的管理工作。次日，何越鍵為他發放了大額額度。

按照體彩中心規定，每個網點每天申請的營業額是兩萬，每5天上交一次錢，需要更多額度可以提出申請。市屬網點向市體彩中心提出申請后，只需市級中心網點管理人員電話通知技術部即可為其增加額度。省屬23中心的申請亦通過其網點管理人員批準即可。然而，額度的上限是多少并沒有相關規定，只需根據上期交款情況來決定放或不放。

接下來將近20天的時間里，“和值14”依舊藏匿深閨，而張民浩卻每天都能向何越健要到額度，而從未遭遇停機。

按規定，網點每5天要將之前5天的彩票銷售款存入銀行指定賬戶，技術部每5天制作一份應繳款報表經拓展部技術處理后交到財務部，再由財務部交建行托收，建行代為劃扣款后，會制作一份成不成功扣款報表，一式兩份，一份送拓展部，一份送財務部。拓展部再通知技術部對報表中反應的未繳款網點做停機處理，然后拓展部要打電話給網點催繳款。

崩盤

何越健是最先為張民浩開路的，最初，他也以為“和值14”很快開出，而張民浩又是中心里的“先進標兵”，只要能開出，就能填補張民浩空打的金額，業績也能夠上去，漸漸地，他也害怕了，“空打彩票額已達500萬，出事就難以確保工作，所以唯有為他申請額度，希望盡快開出‘和值14’數字，才能填補損失?！?/SPAN>

到了8月13日，“和值14”遲遲不開，張民浩的空打額度卻成幾何倍數漲到2900萬元，最終，“張民浩也喪失信心了”。

根據何越健的供述，中途想阻止張民浩之時，體彩中心前主任麥良兩次要求何越鍵要保證先進銷售網點的彩票售網暢通，給予寬松的環境，保證全省的銷量。

張民浩承認在空打期間打過電話給麥良，但他不敢提及空打之事，“我只說經營中出現了很大的困難，因為我的知名度很高，很多彩民問我怎么買彩票，麥良表態說經營上有困難可以幫我，但不能空打彩票?！?/SPAN>

 “如果何越健嚴格按照規定要求操作，就不會出現這種事?！?/SPAN>麥良在供述中說。

在何越健看來，在這過程中，拓展部，技術部與財務部三個部門未曾就“空打”問題進行交涉，似乎存在某種“默契”?！柏攧詹康娜藛T能監管到張民浩提供的賬號上資金并沒有到位，也沒有按期上繳。正常情況下他們肯定會通知技術部人員或拓展部。另外技術部人員也知道張所要網點申請額度并不正常，而且這些額度量都是罕見的，應該通知拓展部，財務部。但我們三個部門都裝作不知道，似乎都有明顯的默契，三部門并沒有就張的問題交流過?！敝劣谀醯脑颉翱赡軄碜灶I導的壓力”，“領導多次開會講到要如何提高彩票銷售業績，給予先進網點優惠條件，帶動全省的銷售勢頭，而且當時的環境下即‘排列3和值14’的數字組合極有可能開出之下，部門之間會出現不正常的亮綠燈為張創造空打彩票的機會”。

相關工作人員在每一個環節皆可發現問題，很遺憾，都默契掉了。

而與此構成巨大反諷的是，就在2005年8月3日，廣東省體育彩票管理中心各向市下達了《關于加強電腦體育彩票銷售、資金安全的通知》，通知明確提到，“嚴禁出現空打票，賒賬打票，尤其是堅決杜絕體彩中心工作人員或銷售網點人員與彩民合伙投注賒賬打票等違規行為?！?/SPAN> 

自首

8月13日晚上10點多鐘，夜色漸濃，一輛黑色小汽車在馬路對面等張民浩。張民浩掛上電話，穿著拖鞋慢慢走去了。

小汽車是廣東體彩中心派來的。

這一天，張民浩空打金額累計達2900萬元，可“和值14”依舊沒有出現，何越健認為該是結束的時候了，他終止給張發放額度。

這一天，張民浩回來得特別早。他已經很久沒這么早回來了。自2005年3、4月份開始，張民浩總是在早晨5、6點鐘出門，這時何琳還在睡夢中，而以前兩人開小店時，他總要睡得八九點。晚上，他要10點后才回到家，吃過飯后，何琳開始看電視，他坐在小凳子上，不停地制表，畫圖，時刻與彩票同在。

女兒小寶說，“爸爸好久沒帶我去爬山了，有一次夜里三點鐘我從出租屋回家要明天得上繳的飯錢，他還不停地寫寫畫畫?！?/SPAN>

當晚，體彩中心給何琳打了電話，說張民浩在旅館住，不回來了。一位知情人士說，體彩中心開了一天一夜的緊急會議，最后決定讓張民浩去自首。張民浩得知中國沒有《彩票法》，對于空打也沒有相關法律條文，因此對自己的處境并不十分擔心。

他回到家里，換上衣服，和何琳沒有多說話。2005年8月15日，他走進吉珠派出所自首。當晚，家人給他送去衣服，此后，他與家人再沒見上一面。      

判刑

2007年7月24日，張民浩因挪用資金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6年。8月15日，何越健因濫用職權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四年零六個月。8月29日，廣州市天河區檢察院以涉嫌玩忽職守罪對麥良提起公訴，9月26日，10月17日分別第二，第三次開庭審理。

“作為中心內部人員與網點的人串通，沒有利益驅動，不會做這些事?！睆V東省體彩中心一位工作人員說。

現在，彩票空打現象已經通過技術手段杜絕了?！半娔X系統實行全熱線，每一張彩票都可以進行實時監管，同時現在要先交錢后打票，實現彩銀聯網，只有交上存額了，技術部門才會下放額度?！绷硪晃还ぷ魅藛T說。

何琳一直擔心著五金店會被沒收。她的小小五金店堆滿了貨物，體彩網點關了，她兼賣起了福彩。當年彩票賣得好的時候，他們還計劃著把小店賣掉，一心一意經營彩票?，F在慶幸沒實現計劃。

  “聽說他瘦了很多，也好，比較健康。想想那段時間他浮腫著眼睛，埋頭畫著各式各樣的彩圖，我總擔心他有一天會垮下去，這樣或許對他也好，在精神上總算是解脫了?！?/SPAN>

知道張民浩空打后，她并沒意識到張民浩是犯罪了。她什么都不會，要是早知道，就讓他教她怎么繳款，怎么使用手機。

傍晚， 何琳的彩票點前，一個敞開襯衣露出背心的中年男人弓著背在開獎公告牌前對號。一個自稱與五百萬擦肩而過的老彩民站在電腦前閉目冥想。一個看上去才八、九歲的小女孩遞過號碼，何琳飛速地在機子上敲打，誰也不看誰。

（感謝黃丫丫提供的幫助，應受訪者要求，何琳、小寶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