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念沙龍】漢語寫作的意義 對話孫郁
什么是好的文章?『其道常主于逆,小者逆謠俗,逆風土,大者逆運會,所逆愈甚,則所復愈大。大則復于古,古則復于本』。一個作家不要順著流行的東西來思維,要逆,逆才會發現問題。寫作是要向人的認知極限超越的一種精神勞作。
什么是好的文章?『其道常主于逆,小者逆謠俗,逆風土,大者逆運會,所逆愈甚,則所復愈大。大則復于古,古則復于本』。一個作家不要順著流行的東西來思維,要逆,逆才會發現問題。寫作是要向人的認知極限超越的一種精神勞作。
人是靠語言符號來思維的,但是流行的語言,被無數次污染過的語言不能夠再激發人們的想象,不能夠再給我們帶來心緒的刺激和自由,所以要不斷地去尋找陌生的語言,陌生的方法,陌生的表達方式。這是作家的任務,也是思想家的任務。
孫郁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院長,曾任北京魯迅博物館館長。20世紀7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80年代起轉入文學批評和研究,長期從事魯迅和現當代文學研究。作品包括《魯迅與周作人》《周作人和他的苦雨齋》《魯迅與胡適》《胡適影集》《微笑的異端:影像中的胡適》《魯迅與陳獨秀》《張中行傳》《對話魯迅》《魯迅書影錄》《魯迅藏畫錄》《百年苦夢:20世紀中國文人心態掃描》《在民國》《文字后的歷史》《遠去的群落》《混血的時代》等。
“寫作是要向人的認知極限超越的一種精神勞作。”剛剛在華語文學傳媒大獎上憑借文集《寫作的叛徒》一舉摘下“2013年度文學評論家”封號的學者孫郁,在名為“沒有意義的意義”的講座上這樣描述著自己對漢語寫作的詮釋和理解。
眾所周知,孫郁用自己的半生時光研究魯迅,同時關注著張中行、汪曾祺、孫犁等文壇中那些刻意與主流體制之間保持著距離的邊緣人物。他贊嘆李人方言寫作中活脫脫的市井之氣,贊嘆魯迅直指人性善惡的凌冽,贊嘆莫言在創作中對本真的還原……
作為文學的旁觀者,孫郁審視著作品;作為文學的參與者,孫郁反思著創作。
不可否認的是,在當下的中國,漢語寫作著實遭遇了不少的問題和阻礙——流行詞匯的盛行、寫作模式的固定化、主題先行的思維方式、寫作目的性的“有用”化……那么,究竟何謂好文章?孫郁以龔自珍《定庵文錄序》里的文章做總結,“其道常主于逆,小者逆謠俗,逆風土,大者逆運會,所逆愈甚,則所復愈大。大則復于古,古則復于本”。
對孫郁而言,漢語寫作是精神的跋涉、心靈的需求。而今日之中國文壇,又該如何挖掘漢語寫作的可行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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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家不要順著流行的東西來思維,要逆,逆才會發現問題。很多人的文章寫出來后覺得沒有意思,食之無味,是因為順得太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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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我出席教育部一個學生指導委員會的會議,討論的其中一個內容,是關于中小學課本文章選定的。會議上很多學者都認為,現在的中小學語文教學里,古文的數量太少了。很多人聽了可能會有疑問,五四不是說要打倒文言文,把文言文廢掉,用白話文、用我們今天的口語來寫作嗎?為什么還要學習那么多古文?
實際上,這一百年來,中國文章寫得最好的、小說寫得最好的,幾乎都是古文基礎非常好的人。我最近在三聯出版社出了一本書,叫《汪曾祺閑錄》。汪曾祺生前跟我講過,他寫小說、散文,看似白話文,但是文章的背后都是文言文在支撐的。他這個話讓我想起魯迅,魯迅用白話文寫作,可是他的文字背后也都有古文的東西在支撐。
這個現象我們后來的學者就不太關注。1949年到現在,中國人的白話文寫作就是在單一的語調里。有人分析,文化大革命期間中國的漢字詞匯量是最少的,無非就是“共產黨”、“毛主席”、“工人階級”、“地主階級”、“資產階級”、“為人民服務”……哪怕到現在,漢語的詞匯量也沒有民國時候的詞匯量豐富。
民國時候的文人寫作,有受到古人的影響—當時很多遺老遺少都用古文寫作;與此同時,上海灘的一些作家,寫作亦東亦西,受到翻譯體的影響;除此之外,還有市井話語式的寫作,寫的是市民生活,用的是方言。
當時的文化生態相對來講比較健全。就白話文的寫作領域,有人用藍青官話也就是普通話寫作,也有地道的方言寫作。說到方言,清末有一部長篇小說《海上花列傳》,是最著名的吳語小說,也是中國第一部方言小說。老舍先生,用北京話來寫作。還有四川的李人先生,是用四川的方言寫作。李人在法國留學,深受左拉的影響。他的法文特別好,翻譯了大量的法國小說和歐洲的小說,還寫出了非常好的長篇小說《死水微瀾》。郭沫若先生還寫過一篇文章,稱贊他是“中國的左拉”。
為什么老舍先生、李人先生的文章寫得好?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不用流行的語言來寫作—他們的寫作和流行語言沒有關系。中國現在用流行語言寫作的,當然也有好的文章,但非常少。顯然,我們的詞語出現問題了—我們的漢語,我們每天重復的一些“正確的廢話”,說的都對,但是都沒有價值。
清代著名學者龔自珍說,好的文章“其道常主于逆,小者逆謠俗,逆風土,大者逆運會,所逆愈甚,則所復愈大。大則復于古,古則復于本”,這句話講得很有道理,后來章太炎先生、魯迅先生一直到汪曾祺先生,談文章之道基本上都抱持著這個觀點:一個作家不要順著流行的東西來思維,要逆,逆才會發現問題。很多人的文章寫出來后覺得沒有意思,食之無味,是因為順得太常態。寫作是要向人的認知極限超越的一種精神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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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魯迅說“在中國要成大事者,必有學者之良知和市儈之手段”。首先要有學者的良知,但是只有學者良知不行,還要有市儈手段—你要懂得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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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么寫作是好的?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他獲獎前的好多年,我們一起在魯迅博物館開了一個莫言的學術研討會。當時的莫言不被主流媒體所認可,茅盾文學獎評不上,主流媒體也批判他。因為莫言的寫作,是把好人當成壞人來寫,把壞人當成好人那樣來寫。他看到了問題的復雜性。比如寫抗戰,他寫很多參加抗戰的人并不像我們電視電影里描寫的勇敢而純潔,抗戰的隊伍里也有流氓。在當時,這樣寫是不行的,是被當時部隊的批評家所批評的,還有雜志連篇累牘地發文章批判他。
后來,人們發現莫言的寫作還原了事物一部分的本真,而且他的想象力給漢民族的書寫、漢語的書寫帶來了內力。他那種狂歡式的思維方法,實際上顛覆了中國推崇的儒家里溫文爾雅的書寫秩序,也顛覆了泛道德化、泛藝識形態化的寫作精神秩序。在當時來看,他“逆風俗”、“逆流行色”的寫作是絕對不能被忍受的。
漢語寫作的本真被遮蔽—這個現象在我們大一統的國家里一直存在著。魯迅的老師章太炎先生在講文學的時候,提倡用廢置的語言來寫作。在日本主持《明報》的時候,章太炎寫了很多可謂“佶屈聱牙”的文章。而當時的中國流行什么樣的文章呢?廣東的康有為、梁啟超的文章就非常有名氣,特別是梁啟超的文章,可以說是摧枯拉朽,給人們帶來新意??墒钦绿卓床簧纤奈恼?。為什么呢?就拿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來說,章太炎認為他的文章是儒家的那套東西—說教。這也受到了韓愈的影響。韓愈講究的就是布道,文章要打官腔,雖然我個人也很喜歡韓愈的文章,但是韓愈的文章就像茅盾的小說一樣,對后來中國的文學負面影響很大。
茅盾的《子夜》寫得很好,可是茅盾的思維方法對后來中國長篇小說寫作有負面影響—主題先行。韓愈的寫作也是這樣,他要為圣人立言。以至于后期受他影響的讀書人,寫作時都不是寫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而是寫圣人的思想,把自己的軀體移植到圣人的軀體里面,用中國人的話叫做“載道”,載他人之道,言他人之志,而不言自己之志。
章太炎寫作就不用儒家那套。他是最早為荀子翻案的人之一。孟子認為人性是善的,但荀子認為人性是惡的,荀子的思想雖然是儒家,但是對人性的透視入木三分。儒家把仁義道德放得很高,可是凡夫俗子終究成不了圣人,怎么辦?就裝假,說大話。荀子不一樣,他設定人是惡的,每個人都要遵守這個規則,先小人后君子。歷朝歷代的人都罵荀子,但章太炎就為荀子翻案,他認為荀子的人性惡論是有道理的?,F在我們身邊就有很真實的例子,看似善意的愿望下,總會出現一些不善意的行為。
賦體最早就是從荀子開始。在文章之道上,荀子跟儒家傳統的一套很不一樣。他有一種翻江倒海的、顛覆溫文爾雅寫作的、內在的浩然之氣。魯迅也受荀子影響。魯迅曾經和當時北京大學哲學系的系主任徐炳昶通信時說到,“在中國要成大事者,必有學者之良知和市儈之手段。”首先要有學者的良知,但是只有學者良知不行,還應有市儈手段,你要懂得世故。在討論中國問題的時候,魯迅把善良的和惡的東西都考慮到了,他寫文章就都愛寫一般人不愿意聽的話。魯迅說自己是貓頭鷹。他特別喜歡貓頭鷹,自己還畫了貓頭鷹。中國老百姓不喜歡貓頭鷹,因為晚上聽到夜梟聲是不吉利的。魯迅認為當時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文化有問題,他就寫文章,發出惡聲,這也是他推崇的雄聲,他認為一個民族“有雄聲”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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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國民族愛熱鬧,每天都要聚餐、喝茶、喝酒、擺龍門陣,每天熱熱鬧鬧,完了就回家睡覺。到我這年齡一檢查,三高、脂肪肝什么病都出來。但就是沒人思考人生的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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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時,中國流行的寫作理念是桐城派。這個派別的代表方苞、姚鼐、劉大的文章觀念對讀書人的影響特別大,他們講“義理、辭章、考據”,五四新文人不同了,用不同的方式來寫作。有地方的口語,這跟傳統的語言不一樣;也借外來語,翻譯語;還有書面語。俗得不能再俗的語言進入到文字里面,使文章學的觀念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
五四時期,很多人寫作借用了另類的一套思維。比如像廢名,他像寫絕句一樣地來寫白話文,而且把禪宗的東西引到自己的文章里,非常有深度。當時的很多作家,寫作都想要建立一個非常態的,跟自己心性自由、思想自由、審美趣味相吻合的文體。梁啟超找到的是新民體,章太炎找的是六朝語言,周氏兄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話語方式,每個人都不一樣。
有思想、文章寫得好的人,都推崇個性,推崇逆謠俗、逆主流意識形態的寫作文風。周作人在日本留學時,在《論文章之意義暨其使命因及中國近時論文之失》這篇文章里講,文章中不可缺者有三:有神思,能興感,有美致。他把這個“有神思”作為這個最重要的一點;第二個是能不能有興趣,興起人的感受;第三是有沒有美致,是不是美文。
古希臘為什么能產生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柏拉圖這些偉大的先賢、思想家,在我看來,是因為古希臘的人超功利。怎么超功利呢?比如邏輯學。中國也有邏輯學的萌芽,但沒有形成一個嚴密的學科,也沒有形成科學哲學。還有物理學、化學、數學,系統的科學我們都沒有。這個原因很復雜,其中一個就是中國人太功利,所有東西都講實用,沒有形而上,沒有心靈的上蒼??墒枪畔ED不是這樣。古希臘人主張老百姓經常要辯論,就像孩子們的游戲那樣玩。拋出一個話題,兩個人就開始辯,周圍的人就圍著聽。辯論其實講究的就是邏輯。
獲得諾貝爾獎的大哲學家、大思想家,很多都是猶太人。以色列這個小國有一大批“閑人”,是極端的希伯來教信徒。這些閑人干嘛?他們每天都讀《舊約》,和圣人交流。他們有思想,會發掘和創造。他們把民族最本然的、最有智慧的東西傳承下來,把文化的基因原原本本地保留下來。這些超功利的閑人,不上班也不掙錢,不考慮生活壓力,也不焦慮。不像中國人,一旦沒找到好工作,就焦慮得不行,就感覺遭遇了生存危機。
實際上,我們這個民族過去是有先賢的。鄉下有鄉紳,私塾有教書的,還有些歸隱山林的人,也算是些“閑人”。但現在呢,所有人都匆匆忙忙,不但不超功利,還沒法每天反省自己。在土耳其,每隔一會兒就能聽到清真寺里提醒伊斯蘭教信徒念經的聲音,讓大家在這個時候做禱告。大家忙了一天,總會抽出時間面對圣人,面對著思想,反省自己,思考自己,糾正自己的錯誤。
中國民族愛熱鬧,每天都要聚餐、喝茶、喝酒、擺龍門陣,每天熱熱鬧鬧,完了就回家睡覺。到我這年齡一檢查,三高、脂肪肝什么病都出來。但就是沒人思考人生的要義。思想智慧是在寂寞當中才有的,要給自己一點時間,讓心靈和上蒼進行交流,和古人進行交流。但這種交流,在當下的中國人看來沒有任何意義。讀四書五經沒有意義,讀《魯迅全集》、《馬克思全集》沒有意義,還不如讀個管理手冊,讀個發財之路什么的。急功近利充斥著所有媒體,這種思想影響了中國人的整個文化生態和漢語寫作,寫作的語言也就自然逐漸趨于粗糙和簡單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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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魯迅說,當地火噴出來,燒毀了地面的喬木,他認為在這個時候有一種大歡喜。人在涅槃里重新生長起來,走向黑暗走向絕望,而在黑暗絕望的反叛里面形成新的自我。意義,是在一種很復雜的緊張的關系里才能建立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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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許多作家,近年來意識到自己的母語寫作出現了問題。實際上,無論是英語寫作、德語寫作,還是日語寫作,最近四五十年來,都出現了類似的問題。
最近三十年來,西方也有很多哲學家、思想家發現自己國家的寫作有問題。語言被媒體、被大眾所熟悉的詞語所污染,被污染的語言又被不斷地再三使用,像鈔票一樣,每個人都可以碰,最后鈔票上沾滿了細菌。
語言仿佛失去了意義。他們發現名詞可以用動性來表達,發現同一個事物在不同的價值觀下所形成的審美維度是不一樣的。哲學家斯賓諾莎說過,“一切規定都是否定”,這就意味著詞語自身是有限度的。每個時代流行的語言發展到一定的階段,都會出現問題,因為詞語是限定的,它會遮蔽一些問題。他認為雖然我們總是理解現象存在這樣的東西,但是缺少關于存在的真正的概念。也就是說,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新生的事物出現以后,我們很難找到一個恰當的概念和一個新的方法來描述它。
西方人文傳統下的意義遭遇了不同的劫難。大多的思想者對意義的理解都出現差異,所以我們從尼采、克爾凱郭爾、???、德里達的邏輯中發現,歐洲這些著名的思想家對歐洲的文化、對藝術的理解都不一樣。在他們的詞語里面,關于傾聽、焦慮、行動、身體這些概念都有不同的表達。
關于意義的討論是有不同的觀點,海德格爾就說有沉默,無聲和隔音。他認為以往的那種確切化的話語方法是無效性的詞語,是沒有意義的,它的意義本身沒有意義。而那些沉默之聲對我們而言,才會有另一種體驗。王小波也有一篇文章,叫《沉默的大多數》。發言的人在哇啦哇啦大講特講,好像是在代表著什么,但往往是言不及義,說的都是廢話;很多人在重大的問題上都不發言、選擇沉默,可是他們心里有一桿秤。王小波對此的體驗是非常深切的。
對意義的體驗和表達是很復雜的。比如基督教,我們看到的《圣經》 ,實際上并不是用耶穌的母語寫的,我們所擁有的耶穌的語言都只是譯文。由此而言,按照楊慧林先生的看法,神學意義上的語言的堅信,其實也是語言與意義本身之間的絕對差異。
魯迅先生曾經以馬可福音的片段描述過耶穌的受難,他跟德國著名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對耶穌的理解都特別有意思。他們都是以耶穌、以世界末日的降臨來表明天國的意義,就是在末日到來的時候,天國才有意義。魯迅也說,當地火噴出來,燒毀了地面的喬木,他認為在這個時候有一種大歡喜。人在涅里重新生長起來,走向黑暗走向絕望,而在黑暗絕望的反叛里面形成新的自我。意義,是在一種很復雜的緊張的關系里才能建立起來的。
俄國的著名思想家別爾嘉耶夫在論尼采的時候說,尼采這種偉大的思想家的重要性在于,“他以前所未有的果敢精神決定道出存在”,他破壞批判時代的禮教,輕視時代的體面,這成為了生活本身,生活奧秘的呼聲,而不是論述生活。尼采不是論述生活,而是讓生活本身敞開,讓生活本身發出暴戾的呼聲。這也是后來魯迅、薩特、卡爾維諾、尤瑟納爾,還有剛剛去世的馬爾克斯的寫作方式,不描述生活,不主觀地說生活是什么,而是讓生活敞開,讓生命打開,讓生命的思想打開,讓每一個人都成為自己,而不是成為別人。打開的這個過程,就是遠離主流意識形態、主流文化的過程。打開只屬于自己的隱秘,你才能夠成長起來。
這一百年來,包括今天中國的文學、中國的好的作家,他們的語言與我們的母語一樣,都有不可確定性的變異性,都面臨著尋求和縈回。用英國哲學家羅素的話說,語言的規律不僅僅是表達思想,它還使一些沒有語言就不能存在的思想成為可能。我們發現幾乎文學研究、哲學研究,到最后都是語言研究。因為人是靠語言符號來思維的。但是流行的語言、被無數次污染過的語言不能夠再激發人們的想象,不能夠再給我們帶來心緒的刺激和自由,所以要不斷地去尋找陌生的語言、陌生的方法、陌生的表達方式。這是作家的任務,也是思想家的任務。
德國詩人保羅·策蘭的寫作,就避開了德國人流行的話語。他用自然的語言,尋找了一種另類的方法來寫作。他要走向神圣。所謂“神圣”,就是在世俗的理解里沒有意義的話語語境,他認為這樣的寫作才有意義。他認為那個主流的語言導致了奧斯維辛集中營。有一句話說,在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寫詩從那以后變得很奢侈,變得都有問題,因為德國的文明出現了問題。要告別法西斯這個文化,創造一個非法西斯的語言,才能讓寫作有意義。
策蘭的寫作意義就是在這個層面誕生的。他創造了一種異樣的文字、異樣的思維、異樣的智慧表達方法。還有卡夫卡,他是猶太人,但他在東歐沒有用所在國家的語言寫作,他用德文寫作。他說,我想要寫的,我寫出來的,不是我想要說的。他認為他的語言表達出現問題了,他通過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并沒有表現出內心的本然。所以他在一種多維的話語里面,建立起一個自己的新的書寫語境??ǚ蚩ǖ膫ゴ?,不僅僅在于他的小說偉大,還在于他有猶太文化的背景,又有德國文化的背景,還有東歐斯拉夫文化的背景,在多種語境里面,他最終找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智慧表達方法,這個方法不是捷克的,不是波蘭的,不是猶太民族的,也不是德國的,是卡夫卡自己的。
我們看司馬遷,看曹雪芹,看魯迅,看汪曾祺……這些作家都創造了自己的語言,在沒有意義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意義。所以,寫作最后都必須回到自身,讓每一個人都必須成為自己,才能真正找尋到寫作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