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高的瑪麗蓮·夢露雕塑被斥有傷大雅 “夢露,請不要走”

直到被放倒的那一刻,人們才驚覺,原來世界上最高的瑪麗蓮·夢露雕塑,不在她的祖國,而在廣西貴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三線城市。喜歡與厭惡,贊美與批判,討論夢露的情緒不斷交織,最后,夢露雕塑終于被推倒,扔進了貴港城郊的一座垃圾場。

責任編輯:呂宗恕 實習生 岑欣杭

從廣場上拆掉下來的夢露像從在貴港市城郊一垃圾場被轉移到了一家陶器加工廠,用遮陽布遮蓋了起來,為防止被陌生人拍照,還有三班倒的專人看守。 (南方周末記者 王軼庶/圖)

“夢露”建造商:就是要和美國造得一樣,美國人來告侵權才好,公司可以打一場國際官司,知名度一下就有了,生意也會更火爆的。

貴港市住建委:很明顯,夢露雕塑的風格與當前我國的社會潮流、風氣不相符。且,未批先建,屬違章建筑。

雕塑設計師:得知被拆,很傷心。

市民:夢露,請不要走。

直到被放倒的那一刻,人們才驚覺,原來世界上最高的瑪麗蓮·夢露雕塑,不在她的祖國,而在廣西貴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三線城市。

自落成之后,夢露已經在貴港矗立了半年之久。她是身高8.18米的不銹鋼女巨人,金發碧眼,烈焰紅唇,無論日曬雨淋,又都像小女生一樣笑得羞澀又開懷,風過時,雙手掩裙,白色的連衣裙,裙角飛揚。

這一取自電影《七年之癢》中的造型——夢露站在地鐵站通風口風吹裙舞的鏡頭,自1955年誕生之日起,就成為銀幕上和生活中純真性感的代名詞。多少年后,這些畫面已不再僅僅是鏡頭、照片,而成為一種特殊情感的傳達,一種永恒的定格。

就是這樣一個風靡全球的女星形象,時隔60年后,被大洋彼岸一座并不知名的小城的地產商直接搬來,放大,以出格之舉吸引人們的眼球,希冀帶動商圈人氣。然而,差不多3層樓高的夢露雕塑在爭議中被定義為既有傷大雅,又是違章建筑。

喜歡與厭惡,贊美與批判,討論夢露的情緒不斷交織,最后,2014年6月11日晚,瑪麗蓮·夢露雕塑終于被推倒,扔進了貴港城郊的一座垃圾場。

夢露,就是“猛露”

貴港市巴厘島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巴厘島公司)一手打造了這個夢露雕塑,如今又拋棄了她。

塑夢露雕塑的想法來自兩年前,總經理吳偉說,當時公司正在打造一塊當地最高端的商業地產,而瑪麗蓮·夢露正好符合他們對商場的定位——時尚和國際化。

瑪麗蓮·夢露,1926年出生于洛杉磯。1962年8月5日,夢露在洛杉磯布萊登木寓所的臥室內被發現已經去世,終年36歲。1999年,美國電影學會選她為百年來最偉大的女演員之第6名。

這也是一項雄心勃勃的發展計劃,“我們希望通過夢露雕塑,打造知名度,向全國發展。就像美國那尊雕塑當時引起的轟動一樣。”

在美國芝加哥,曾有一座同樣造型的夢露像,名為“永恒的瑪麗蓮”。塑造前,巴厘島公司曾專門讓設計師去芝加哥考察,按照同樣的形態進行設計。

在貴港的這尊雕塑開始建造的一年后,商場一百多間商鋪開始招商,夢露成為重要宣傳的一部分。商場工作人員告訴未來的鋪主,就是要和美國造得一樣,美國人來告侵權才好,公司可以打一場國際官司,知名度一下就有了,生意也會更火爆的。

“我們比美國那尊還要高0.28米。”吳偉說,建造雕塑耗資500萬元,費時兩年,從夢露的頭、上半身、如降落傘般張開的裙子,到兩只腳,都在廣州分段制作后再運抵廣西。“拼裝完成時公司很滿意,因為甚至能看見大腿上青藍色的血管。”

貴港的“瑪麗蓮·夢露”比芝加哥的還要年輕。拍攝《七年之癢》時,夢露已經接近三十歲,美國的雕塑以此為原型,但中國的設計師決定給她更青春的面容。

2013年12月29日,盛大的雕塑揭幕儀式和商場的開業同時舉行。遠道而來的女星柳巖揭開了夢露身上的金色帷幕。

那是有史以來到貴港最大牌的明星,當地人都記得,那天晚上,原本不算大的廣場上萬人匯聚,“人群擁擠,場面一度失控,只為一睹女神真容。”當地媒體報道,分不清到底是來看夢露的,還是看那位在冬日里依然清涼上陣的女星。

“但宣傳效果不好。”吳偉說,公司本來聯系了一些新聞網站,想把揭幕的新聞推上全國頭條,但“最后審批沒通過”。

這成了雕塑命途多舛的開端。

作為這座三線城市新的地標,夢露像前,每天都會吸引好奇的人們一探究竟,焦點集中在她張開的裙裾,從不同的角度,都能將裙下風光一覽無余。

在本地的論壇上,大開眼界后的人們開始感慨,“夢露,就是‘猛露’啊。”

在芝加哥,當地的報紙曾這么評論美國的夢露像,“比雕塑本身更糟糕的是那些與之合影的人。他們擺出舔夢露大腿的造型,或者呆呆地盯著她的裙子,對她的內褲指指點點。”

在貴港,商場的保安說,有一次,幾個小青年抱著夢露的腿照相,臉都差點貼了上去,他趕緊把他們趕跑了。

對于直徑近四米的裙下空間,公司希望能淡化處理,只不過,廣西多雨,他們也曾宣傳這是一個躲雨的好地方。

但今年4月,吳偉還是讓人給雕塑四周裝了一圈欄桿,因為總有小朋友跑到夢露的裙子底下,防不勝防。

“不知道會有多少家長去給市長熱線投訴。”當地人調侃道,言下之意,是這個數字不會少。

對于雕像,喜歡還是厭惡,很快就兩極分化了。有的人樂于欣賞撩人風姿,有的人卻感覺受到了冒犯,從雕塑旁經過,也像是受了“胯下之辱”。

在爭議中矗立半年后,公司決定將雕塑移除。

雖然吳偉強調,這是公司自身的決定,但他也承認,這種變化對公司“也可以說是一種意外”。

2014年6月11日晚,巴厘島公司的工作人員給吊車公司打了電話,讓他們去把夢露搬走。

一位吊車上的工人回憶說,“我問為什么要搬走,他說影響市容了。”

高8.18米的夢露雕塑被拆掉后,如今廣場圍欄桿內只留下兩個偌大的空腳印。 (南方周末記者 王軼庶/圖)

夢露,起飛了

“很明顯,夢露雕塑的風格與當前我國的社會潮流、風氣不相符。”在《南國早報》的報道里,一位當地住建委的工作人員斷言道。

“那為什么不拆那四個裸女?”安曉(化名)無法認同這樣的厚此薄彼。貴港又稱“荷城”,在市政府前的廣場上,政府設計了四位荷花仙子雕塑,仙子們袒胸露乳,或坐或立,并沒害怕會教壞小孩子。

6月11日晚上9點半,當吊車來到廣場,安曉走到夢露的身邊,拉起了一條橫幅,上面簡短的六個大字,“夢露,請不要走。”

安曉特地穿上白色的連衣裙,和夢露的一樣。吊車在一旁蠢蠢欲動,她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頭微偏,雙手按于裙裾,是身后夢露幾乎一樣的造型,唯一的遺憾,是沒有鼓風機,裙子吹不起來。

吳偉在現場看到了這一幕,他有一點感動,對夢露雕塑,人們還是有些感情。

聽說夢露要被拆走的時候,安曉先是覺得憤怒,繼而感到失望,后者是針對家鄉的保守。她將照片發上本地的論壇,收到了許多留言,“你崇拜這樣的蕩婦有什么意義?”

她其實不了解夢露,她沒有看過《七年之癢》,算不上了解她的生平,在這之前,她甚至沒有在雕塑下照過相。

但她喜歡這個人物,夢露代表著她向往的東西。

“是國際化。”

年輕、性感、時尚……在一連串有關夢露的形容詞中,安曉抓住了最讓她心動的一點。廣場上的夢露像,代表了一種迥然不同的生活,讓她可以從平庸的小城生活中暫時抽離。

吳偉和他的公司應該感到欣慰,這正是他們試圖通過夢露打造的概念,以商品的形式。

“貴港是一個沒什么文化生活的地方。”安曉說。日復一日,年輕人要么在奶茶攤打牌,要么在咖啡廳打麻將,聊些蜚短流長,安曉隔膜于這樣的生活,大多數時候,她一個人宅在家里看美劇,或者美式脫口秀。

“會感到有些孤獨。”而她已經習慣了每天下班時看見夢露。

在一部美劇中,當夢露的死訊傳來,不光男人,所有的女人也黯然神傷。那天晚上,安曉也感到了這份黯然,當她見證了廣西的瑪麗蓮·夢露的倒下。

工人們花了兩個多小時,用電焊切斷了將雕塑固定在地上的鋼筋。為了防止雕塑猝然倒下,需要用吊車將雕塑固定住,再慢慢往下壓倒。一個工人爬到了夢露身上,在裙擺面留下了兩個淺黃的腳印。工人小心地穩住身形,用吊車上垂下的布帶,將夢露的身子,從胸到腰,五花大綁。到了要綁兩只腳的時候,卻發現布帶不夠用了,只好用繩索。粗糙的繩索立時磨掉了腳踝處的“皮膚”。后來解下時,依然能看見兩圈繩痕。

午夜00:54,在吊機的轟鳴中,安曉看到了夢露第一次被吊離地面,她拍了一組照片,然后取了一個形象的名字——“夢露,起飛了。”

得知雕塑被拆,來自華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的設計者在電話中說,“很傷心”,之后,他再也沒有接聽電話。

夢露走了,抗議來了

“立的時候沒多少人知道,拆了后反而上頭條了。”吳偉坦言,這出乎他們預料。

那天晚上,夢露被運到了城郊的一塊荒地上。工人們將雕塑過了磅,以為要把夢露按斤賣掉,卻發現雕塑只有四噸多,比公司宣傳的輕了不少。

這是又一個意外的開始,不過幾天,瑪麗蓮·夢露置身荒地的照片,就傳遍了網絡。在每一張照片里,女巨人夢露,面朝下趴于泥地,背景荒涼,飛揚的裙擺像一頂就要撐破天空的帳篷??伤€是在笑,羞澀又開懷,顯得無辜而滑稽。

“雕塑就沒有尊嚴嗎?”一個網上的評論者表達了他的同情。

政府提供了最新的說法,6月份的時候,貴港市住建委接到了投訴,舉報夢露雕塑是未批先建,沒有事先經過文化部門和住建部門的批準,屬于違規建筑。經查證屬實,這是他們要求拆除雕塑的原因。

吳偉感到了輿論的壓力。有的為雕塑的拆除感到惋惜,指責他們“暴殄天物”;有的為政府的行為叫好,認為早就該拆除這樣的“垃圾景觀”。形勢的發展,超出了他們的控制。

6月21日,為了平息風波,吳偉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他決定讓夢露從公眾視野中“消失”。吊車再次在一個傍晚開進了垃圾場,雕塑被轉移到城市另一側的一家陶瓷加工廠。在新的地點,夢露被用塑料薄膜完全遮蓋,并通過三班倒的專人看守,嚴防陌生人靠近和拍照。

“我們不想讓政府以為是我們在搞事。”這么說的時候,吳偉的語氣有些急切和無可奈何。

對于如何處理夢露,吳偉說公司還沒有決定,就先放著,但“拆走了就肯定不會再放回去”。

不過,夢露的離開,還激化了原本就存在的商鋪公司之間的矛盾。原先,在打造當地最高端商業中心的口號下,商場對商鋪收取了高額的租金。但開業半年來,人流量卻一直低迷,商鋪們長期處于虧本的狀態。原因之一,是高額的租金導致的高物價,超出了貴港這座三線城市普通人的消費能力。

“原來夢露像在的時候,還可以吸引一些人,現在把夢露像拆走了,人就更少了。”讓商鋪店主們不滿意的還有一點,他們原本選擇投資到這里,部分也是因為夢露的存在,但就在一夜之間,他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夢露被拆走了。

夢露像被拆走一周后,商場的商戶們也拉了橫幅,抗議租金過高,管理不善。

隨著夢露的離開,商場門前的喧鬧安靜了下來,而廣場那塊曾經安放過夢露雕塑的不銹鋼圍欄邊,不時有路人停下了腳步,先看了看殘留在里面的兩塊大腳印,然后四處張望。

網絡編輯:劉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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