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人蜀地——“敢為”與“Hold住”的博弈
“敢為是什么,大家看活動宣傳板,英文翻譯里這樣寫‘dare to act, capble to hold’。今天說敢為,我覺得就是要讓當代人Hold住”,在2014年太湖世界文化論壇武漢大學站的主題論壇上,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周玄毅的開場白引來在座觀眾不少贊許聲。敢為與不敢為的尺度究竟該如何拿捏,顯然,現實中有太多的出于意料,非得讓人見招拆招,就連專家也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
在論壇的討論中,湖北學者於可訓提出鄂東文化圈的概念。鄂東文化圈包含今天的武漢、黃石、鄂州、黃岡等地在內,誕生過李時珍,“二程”程頤與程顥,聞一多等歷史上著名人物,在“敢為天下先”的領域中,於教授認為這個文化圈中孕育的人與事顯得更勝一籌??墒?,對這些地名只限書本了解的人來說,僅從地域論英雄,恐怕還得多點讓人信服的理由。抱著這些疑問,“寰行中國”別克·中國文化之旅的第二站就此在武漢拉開序幕。走荊州,奔恩施,越廣安,入閬中,一連串烙在歷史典籍中的地名成為探尋“敢為與不敢為”的文化釋疑之旅。
楚繡工藝
荊州,盛名之重
“大意失荊州”,48歲時關羽鎮守荊州,待到60歲白發蒼蒼,受挫失荊州,這件他人生中的敗筆卻成就了千年來流傳的經典傳奇。這座擁有國內保留最完善城墻的古城,據專家考證,自三國時代起,城墻就位于今天的位置,前后移動的位置不超過50米。部分關羽曾經鎮守的城墻就在現今城墻的幾十米以下,其中還夾雜著五代的磚墻。若是在城墻上走上一圈,偶爾出沒的文字磚,可以告訴你這一區域的城墻出自哪個年代,磚又是產自均州、靖州還是茶陵。
“來看城墻的?你們看這個角,當年日本人來用炮轟炸只毀掉門邊的一小塊,硬打的話,他們根本進不來”,看著我們一伙拿著“長槍短炮”的攝友站在北門旁按快門,從城外溜圈準備回家吃飯的爺爺熱心地指點我們哪些值得一拍。相比東門處1988年重建的賓陽樓,剛開始粉刷、修葺的北門,游客寥寥無數,也沒有販賣景點標配的“紀念品”,反而顯出古城自有的意趣。
了解荊州古城的捷徑,并不只在城墻與城樓。層層累積的古城墻已經暗示我們,早在中國文明誕生之初,這里已經是川流不息的城邦。自然,這里必定有擁有豐富的考古發現。荊州博物館,也是唯一一家地級市的5A級博物館。出自熊家冢楚王車馬坑、鳳凰山168號漢墓等春秋戰國、秦等墓葬的珍品,件件都是國寶級的文物。
吹絲可破的越王劍,最古老的殺傷性武器、能發連珠箭的戰國弩機,繪有太歲星宿圖的大武戚,近幾年才被“破解”工藝做法的圈疊胎漆器,至今還未完全破譯墓葬儀式功用的漆器屏,兩千年不腐的西漢古尸……任何一件單獨拿出來都能成為一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博物館專職講解的工作人員,一路細數博物館的寶藏,最后忍不住說,“我也去過西安,秦始皇兵馬俑再壯觀,陪葬的是陶俑,在我們荊州,古墓葬里陪葬的都是真人”。劍走偏鋒的自豪感之外,在荊州博物館,人們的確可以看到非同一般的文化器物。最豪氣的還屬博物館守衛,沒有配備現代化紅外感應的博物館,晚上五點以后由幾十頭彪悍的本地狗看守。一到下班時間,就連工作人員都不敢晚點逗留。
博物館之外,荊州人,更是早已意識到,宣揚荊州文化最恰當的方式,則是傳承。
荊州博物館的鎮館之寶系列中,“馬山一號戰國楚墓”陪葬的絲織物紋樣,則成為當地婦女重拾楚繡傳統的起點。在荊州市婦女手工藝術精品展示廳里,荊州婦女正在用鎖針繡復原楚墓中《龍鳳虎紋繡羅》的圖案。繡完整幅圖案,需要一個熟手花費一年多的時間。繡完的成品,人們可以在展示館里以一萬元的價格購買。而另一幅由當地藝術家繪制圖案的《古城荊州》風貌圖,則售價一千元,荊州婦聯以此來促進當地婦女的就業環境。在展示廳的工作臺下,壓了不少來自荊州以及附近城市的公司以及個人聯系電話,可見,生意不錯。
出古城,進新城,荊州萬達廣場赫然出現在川流不息的縣道旁。各類印有售樓信息的小彩旗,插遍公路兩旁。耳邊,還在回想古城北門旁與修建工人的對話,“北門上的樓倒是真的古物,清代同治年間建立。”“城樓的木板都拆了,要粉刷吧。還要準備掛紅燈籠嗎?”
恩施
恩施,山民的依托
趕著上海通往恩施的首列動車發車時間,寰行中國的車隊同時由荊州去往恩施。見慣了上海段G50高速公路的坦蕩,行經至湖北段的公路,實在有時時刻刻想停車拍照的念頭,連續十幾天的大雨,把山林與公路澆灌成云霧縈繞的仙境。穿過一個山洞,緊接著就是百米高架橋,之后再是一個山洞。每個山洞路段都平均在2000多公里左右,最長的得開上20分鐘才能通過。公路旁的緊急停車帶也與江南丘陵地區不同,基本是差不多6層樓高的坡度??梢?,遇上汛期,在這里開車那是得有多忐忑。
湖北的土家族,就生活在群山峻嶺的背后。
沒有修公路前,不便利的交通以及惡劣的山區環境,把土家族人神話成一些神秘、帶著山民野蠻氣息的人群。今天在上海一所高校任職的恩施人成慶,對于土家族的身份認同更多是來自讀大學以后,“只有當各民族的同學在一起時,我才會被定位為‘土家族’。我認為土家族就是本地人,或者用沈從文形容他自己的稱呼,是‘鄉下人’”。
不過,若是抱著游客心態來恩施,有關土家族與土司的傳奇故事一定能滿足人們的好奇心。位于恩施市中心區域的恩施土司城,由著名社會學者費孝通題詞,擁有壯麗的九進堂。蘇州園林設計院在設計時,為九進堂的方案設計了333根柱子與石柱礎,330道門,各種細節都考慮到傳統古建筑的讖緯之說。鏡頭下的土司城,壯麗、宏偉,無一不彰顯出土司的余威。據湖北民族學院教授雷翔介紹,他曾去生活在深山中的土家族村落調查,還有不少部落是以吃果子貍為傳統。
在距離恩施市區60多公里的利川柏楊壩鎮,“真土司”宅邸大水井古建筑群,保護管理所的研究院謝書達,在講解建筑歷史的過程中向我們講了一段軼事。某部電視劇在大水井拍攝取景的時候,特別把吊腳樓下的豬圈改造成關押犯人的水牢,原因是“那么有錢的土司肯定要有行刑逼供的地方”。
然而,作為大水井極具特色的中西合璧風格中的西式建筑,均出自受日本明治維新影響下的最后一代主人,李詢蕘。他極富創意地把西方建筑重要的立柱,改成大白菜形狀的設計。作為祖訓的“忍”與“耐”的影壁分列李氏宗祠,在建筑群遠眺山林的處,提有“此處有崇山峻嶺之異,其人非禮門義道不由”的楹聯,則顯示出這里曾經居住者的耕讀傳統。
就像在恩施大峽谷中所見到的場景,霧氣彌漫的山谷充滿著神秘的意味。土家族的文化也是,外來人的闡釋與當地人的體會,短暫的逗留都無法徹底揭開它的實質。倒是恩施地界肆意的“仙氣”,可以讓我理解為什么此地更偏重道家傳統的閑適氣息。就連工作人員對恩施大峽谷獲選5A級景區的感慨都是,“我們終于可以有雙休日了。”
閬中
閬中,張飛很忙
早上7點半,閬中人都出了家門。嘉陵江沿岸,邊走連甩手鍛煉的人數不少,一律穿著得當,鮮有睡衣者。一旁的渡口,已經將趕早班車出門的游客運送至古城的入口。而我在華光樓的城樓下遇見張飛。提溜玻璃杯的黑面張飛,趕著八點鐘的點,走進城樓。
其實有很多個張飛。
閬中古城中的漢桓侯祠,是無頭張飛的埋骨處。祠堂門口有個張飛。城中9點起,每到整點,豹紋版張飛帶著小嘍啰開鑼巡街。中天樓里,張飛時刻準備著迎接新抵達的旅行團。所有的張飛,身材高挑,墨汁敷面,并且敬業地在高溫日里維持妝容至5點下班。而卸了妝的張飛,則立馬變身路人甲。當漢桓侯祠前一日的張飛、今天的值班保安和我們打招呼時,前一日與他親昵合照的一眾人等無一認出他。文化的魅力就好似這層附身,少了它,氣場不再,也就是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
幸好,古城還在。
作為文化之旅的最后一站,閬中古城與山西平遙、云南麗江以及安徽歙縣并稱“保護最完好的四大古城”。即便是一些建筑物已經經過重新修建,人們若是從高處俯瞰,整座古城的井字格局還在。雖說千年來三國的典故為人熟知,閬中古鎮卻因為交通不甚便利的關系,鮮有蜀地以外的人特意前往。這也讓這座古城維持了自古以來好客的傳統。古城的商店、客棧、飯館,甚至“張飛”基本是本地人經營。三百年多年歷史的胡家大院,今天的傳承人、70歲的胡宗林老爺爺,甚至拒絕了收五千萬賣掉宅邸的誘惑,因為這里是胡家祖宅,賣掉了,根也就消失、不在。
臨走前,我在城里花了兩塊錢買了瓶礦泉水,小賣部阿姨笑著說,“喝好”。讓游客感動,門檻實在很低。不知道游客去多了,又會發生什么化學變化。
當寰行中國的車隊最終抵達進入成都的最后一個收費口時,就連一路帶領車隊、活地圖一樣存在的領隊大哥都在感嘆,今天偶爾能在公路邊見到的吊腳樓,已經比上一次來時拆了不少,而下一回再走同樣的道路,更是無法預測這些景觀是否還在。借用哲學家梅洛·龐蒂所說的,風景之所謂存在,是因為人們沒有生活在其中。所以當地居民在尋找自身環境改變的“敢為”時,我們這些外來者則更期望他們先hold住,畢竟,“遺失的美好”也就僅限于歌詞。這些千百年來文化累積下的遺跡一旦被拆除,那是徹底的消亡。希望,他們小心翼翼地敢為,務必Hold住?,F實中,這場敢為與Hold住的平衡,將會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