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游】大使歸來 王芳的耶魯中國緣
她曾在耶魯款待國家領導人胡錦濤,也曾在北京跟美國前駐華大使駱家輝言笑晏晏。王芳記憶中的諸多故事,一頭牽著中國,另一頭則連著耶魯?!耙敶笫埂薄@是她最廣為人知的封號。
她曾在耶魯款待國家領導人胡錦濤,也曾在北京跟美國前駐華大使駱家輝言笑晏晏。王芳記憶中的諸多故事,一頭牽著中國,另一頭則連著耶魯。“耶魯大使”—這是她最廣為人知的封號。
王芳是誰?打開搜索引擎,“王芳”這個看上去很常見的名字下面有六十六條釋義,從電影英雄人物角色到著名大學教授,乃至婦聯黨委書記和遼寧女籃總教練,各行各業都有好幾個“王芳”脫穎而出。
眼前的王芳,在這冗雜的六十六人名單之外。這個王芳二十多年前漂洋過海,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找尋著跟美國的緣分,二十多年后她從大洋彼岸的美國歸來,以一個美國人的身份重續中國的前緣。
這位在搜索引擎中并不知名的王芳,曾在耶魯款待國家領導人胡錦濤,在北京跟美國前駐華大使駱家輝言笑晏晏,在美國邀請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為學生們演講。而她本人,則從2001年開始負責中國有關項目和多項往來訪問,也為自己贏來耶魯前任校長雷文的贊譽—“耶魯大使”。
“每做完一次項目或訪問,我就多一個大概一寸多厚的文件夾。幾十本文件夾,真實記錄了每次活動的詳細內容和相關情況,是我撰寫《耶魯中國緣》不可或缺的資料。”
校長
耶魯大學助理校務卿王芳,一頭短發,職業淡妝,數十年的美國生活也沒能洗掉口音里親切的安徽味兒。她如今的主要工作,除了負責耶魯和國內的各種項目以及雙向交流訪問,就是向中國介紹耶魯,向耶魯介紹中國。她自己邊研究邊“寫作業”,發現了好多國內的“大牌”校友。
比如說,經濟學家吳敬璉——“當年已經53歲的老先生來到耶魯后,因為英文不暢的緣故,硬著頭皮從本科生的課程開始學起,吃了一年半的白菜加白飯(偶爾加上些便宜的雞肉),從黑著頭發出國做耶魯的訪問研究員,到白著頭發回去。”
再到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前者在耶魯講學七月,后者師從耶魯戲劇學院的喬治·帕克,學習了半年的舞美設計。
而在清華建校的頭五任校長里,有四位都是耶魯校友,“所以你說,耶魯和中國的緣分該有多深”。
王芳的新書大標題就叫《耶魯中國緣》——“這個中國版名字在動筆前就已經確定,Yale and China的英文名反倒是后來才定下的。”中文的副標題是“跨越三個世紀的耶魯大學與中國關系史(1850~2013)”,照王芳的解釋,耶魯和中國、中國和耶魯的緣分早在19世紀中期,中國第一位留學生容閎前往耶魯就學時即已寫就,而這書,也正是為了“廣結善緣”而來。
王芳和耶魯的“緣”,或是說“源”,始于一封她至今仍舊保存的Email。在那封2001年的Email里,王芳受雅禮協會的同事推薦,“被志愿者”到了耶魯。那是十三年前,耶魯慶祝建校三百年,當時耶魯大學還沒有設立國際事務辦公室,王芳負責安排時任耶魯校長雷文的首次訪華事宜。
雅禮協會,是由耶魯畢業生在1901年成立的非營利組織,“一直致力于通過向中國提供教學和服務來增進中美兩國民眾之間的交流和理解。”雅禮二字,取義《論語》中的“子所雅言,詩書執禮”,讀音上也和Yale二字相類。從雅禮協會“借調”到耶魯的王芳,策劃了一份詳盡到分鐘的日程表,帶著老校長雷文,還有之前是克林頓時期副國務卿的耶魯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泰博特(Strobe Talbott),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中國,訪問北大、清華、復旦,下榻在釣魚臺國賓館。
“當時的感受可以用‘受寵若驚’來形容”,王芳回憶道。代表團住在自己的獨棟小樓里,有一個專屬的廚師負責一行人的膳食,“代表團成員,包括我,都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一個規格的接待。我還記得當時的服務人員英文不好,需要我來回翻譯協調。”
這次訪問,老校長雷文除了“旋風式”地到訪一線學府、和學者們座談,最讓他感到好奇的,是國內三大學府負責接待的“外辦”。“他問我,芳,外辦是什么?我跟他解釋清楚了之后他又問,為什么中國的每個大學都有,我們卻沒有外辦。我就想,校長估計在考慮這件事。”回到耶魯,老校長雷文果然招來一位副校長開始著手打造“耶魯外辦”,等到2003年初,國際事務辦公室已經開始成熟的運作。
在王芳的記憶里,老校長雷文是個既有遠見且又勤勉的人,“有時候給他發郵件已經很晚了, 但你會立即接到他的回復!”王芳和這個同時是著名經濟學家的校長共事十年,目睹了他提出、完善耶魯的國際化戰略—從2001年首次訪華把中國列為國際化戰略的重中之重,到2005年主持開辦由中國高級公務員(相當一部分是部級副部級領導)和耶魯學者共同參與的中國依法執政研討班。
“當時這個研討班有學員問他,為什么把中國作為重點來抓?雷文校長說,從中國改革開放的形式看,中國將來會成為一個大國,和美國并駕齊驅。我當時聽到就覺得他在政治上很有遠見。一個學校的校長要好,不只是抓事務性的東西,一定要制定一些能夠具體實施的戰略性目標。”王芳評價道。
與這個老領導共事十年,王芳覺得自己也在“不斷提高”,不斷完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跟著這樣的領導,我學到很多,對自己的鞭策和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王芳出書,也請來這位已經卸任的老校長來為自己作序,也算是對她在耶魯這一個十年的“終結”。從第一次訪華起, 校董艾利斯就不斷提醒王芳,一定要把這些訪問的資料收集好,記錄下來,以后有機會出成書,讓更多的人了解耶魯和中國的合作、交流,“他還建議如果我工作比較忙可以采用口述錄音的記錄方式;還有現在在教育部任職的郝平副部長,當時他在北大做副校長的時候也跟我提過,讓我將耶魯和中國的重要活動以及自己的親身經歷整理、出書。沒有這兩人的建議,就沒有這本書。”
大使
王芳曾在書中提到,從中美兩國建交至今,九任駐華大使里面有四任是耶魯校友。如果把建交前擔任美國駐北京聯絡處主任的老布什總統也算上,1949年建國后美國駐華聯絡人員里面就有半數都是耶魯校友,其中包括駐華大使雷德和駱家輝。 “耶魯大使”王芳和他們的交往,可算是“大使”對大使的緣分。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去參加雷德的家宴,我跟校長、副校長之外還有耶魯的校友。”王芳回憶道。外國人在中國宅居,很容易出現兩個極 端。一種是照搬西式風格,或巴洛克或現代極簡,不一而足;另一種是朝著比中國人還要中國的地方使力,古色古香,中國韻味十足。雷德大使在中國的家,就屬于后一種。
“那是我第一次到美國大使的家里。他們家的感覺完全就是對中國文化的收藏。燈上掛著大的中國結,擺的是大紅蠟燭,很有中國味道。他還收藏了很多中國瓷器,包括臺燈的燈座,都是中國瓷器做的。如果不知道的人,進了門也不會感覺到這是一個美國大使的家。”雷德大使并沒有按照一部分駐華大使的慣例—起個聽上去土生土長接地氣的中國名字,雷德大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但卻操著一口流利的京腔。“那個京味兒讓我覺得他的中文水平是達到了一般美國人學習中文達不到的境界,”王芳說,“可惜我跟他交流大部分用的是英文,所以沒有機會更多考察他的成語。據說他的成語也說得不錯。”
當天晚上,會說京腔的雷德大使帶著耶魯的校長、副校長和校友們款款落座,古色古香的中國家具里面夾著一幅小布什總統的畫像,卻一點兒也不突兀。就座的嘉賓都入鄉隨俗地品嘗著雷德大使家中國廚子的廚藝。“記不清是淮揚菜還是粵菜了,反正不是京味兒,也不是川味。”
而“大使”王芳和大使駱家輝的相遇,則是由大使夫人拉開的序幕。彼時王芳主辦了一個婦女領導高級研討班。第一期由奧巴馬特別任命的婦女兒童食物大使瓦維爾宴請,國務卿希拉里在這次名為“發展中的女性領導者:耶魯大學—中國高級研究班”的華盛頓活動上接見了大家。
“當時我們在華盛頓還有其他活動,最后日程權衡下來,只有早餐的時間合適。”早餐會上,瓦維爾大使特意請到駱家輝大使的太太李蒙作陪。“李蒙實際上祖籍是上海的,她之前是西雅圖第五電視臺的記者。”李蒙并沒有在早餐會上大談女性領導力和男女平等之類的大話題,反而像“嘮家常”那樣跟大家聊起當年駱家輝向她求婚的故事。“駱家輝租了一架飛機,飛機尾巴上拉著橫幅—‘我愛你,Mona,你愿意嫁給我嗎?’”李蒙的話至今讓王芳記憶猶新,這段八卦一說出來,“當時跟代表團的距離馬上就拉近了”。
真正遇見駱家輝大使,是雷文校長在北京訪問時對美國大使館的禮節性拜訪。在大使館的會客室,王芳和校長一起觀賞著歷任大使的放大照片—老布什、洛德、李潔明、雷德和駱家輝,“當時給我的啟示就是,這些來自耶魯的駐華大使,是很重要的橋梁—尤其是耶魯和中國的橋梁。”
王芳和駱家輝的第二次會面,是在2013年的4月份。新舊兩任校長一起來到北京,開了一個大型校友會。因為車子座位的限制,王芳落后于校長一步打車過去。到了之后,卻發現身邊沒帶任何隨扈、也沒有秘書陪同的駱家輝,正在等電梯。“我按照美國慣例叫他Gary,打了招呼。他說他也是來參加校友會,但是他來晚了。”
“我想中國的大使出門幾乎很少一個人吧?駱家輝要是在中國老百姓面前作秀也就罷了,他跟耶魯的校友沒必要作秀。”遲到了的駱家輝,自己乘車、背包前來參加校友活動。“就跟他平常會用折價券買咖啡一樣,這在美國很正常,能省錢干嘛不用?大概是因為他的大使身份,老百姓才會對這些事情感到奇怪吧。”王芳想了想說。
駱家輝在校友會上沒有對所有的拍照邀請照單全收,而是和幾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合了影—這些年輕人在今年的九月會邁進耶魯的大門,開始他們為期四年的耶魯本科之旅。“這些新生壓根兒就沒想到駐華大使會主動提出和他們合影,而不是那些知名校友、投資公司的老總們。”
主席
除了幾任駐華大使,時任中國國家領導人胡錦濤2006年對耶魯的訪問也是王芳在耶魯工作的大事件之一。
2003年6月1日,胡錦濤主席在八國首腦峰會接受小布什總統的邀請,決定來美國訪問。從那時起,到2006年4月21日真正實地完成了到耶魯的訪問,這期間近三年的每一個步驟,都有王芳直接參與策劃的身影。
“2003年,大概是小布什總統提出邀請后兩周,由雷文校長簽字的邀請函就正式通過中國駐美大使館和美國駐中大使館的雙向渠道向胡錦濤主席正式發出。八月份,當時的駐美大使楊潔篪先生就回復了雷文校長,確認耶魯大學的邀請函已經提交給了胡錦濤主席。2004年底,楊潔篪大使訪問了耶魯,在羅琳達副校長提供的六處演講場所內選了三處實地考察。”
胡錦濤主席原定于2005年9月8號到訪耶魯,到了那一年的8月15號,四百余警察和安保人員到位,中英文的介紹手冊和大量雙語宣傳資料做好了,“包括藍底(耶魯校色為藍色)白字的演講背景,還有印有訪問日期的紀念衫都做好了。結果卡特里娜颶風來了。”前往受災地區安撫民眾的小布什無法如期和胡錦濤舉行會面,耶魯訪問也不得不因此推遲。
“最后重新商定的時間是2006年4月21日,為了準備胡錦濤主席的來訪,我不知不覺瘦了十五磅,之前準備好的合身套裝都大了一圈。”當天佩戴著VIP胸牌的王芳“全副武裝”前往耶魯校長樓,卻被警衛攔在門口,理由是警衛手上的入場名單上沒有王芳的名字。“我提前把名單給了警衛,結果忘記把自己的名字打上去了。”最后還是雷文校長的秘書前來“救火”,秘書指著王芳對警衛說:“你們開什么玩笑!她可是關鍵人物!”
為了胡主席在耶魯的訪問,王芳特意找來當地的華裔茶藝師,又奉上自己從安徽皖南,也是主席的家鄉帶來的太平猴魁,務必讓主席在耶魯的每一個小細節都力爭完美。“當時茶藝師對時間的要求非常精確,讓我一定要告訴他主席的車什么時候接近會見樓,根據確切時間,才能泡出口感最好的太平猴魁。”王芳說,“最后泡出來的猴魁,滿屋飄香,連我這個安徽人都沒喝過這么好喝的。”
雷文校長后來在為《耶魯中國緣》的序中回憶,當時為了安置胡錦濤主席向耶魯贈送的1346卷書籍,校長辦公樓二樓的家具全部清空,王芳席地而坐,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著胡錦濤來訪的相關資料。王芳自己也清晰記得,除了整理相關資料,自己還按照圖書館的專業知識,把部分贈書上架。“我們還是比不上當時中國駐紐約總領事劉碧偉大使,他把書籍分門別類,按照書的裝幀、花色擺出來,特別好。一個大使,還在我們整理好的書架前面跪下來,把最下面不容易注意到的兩層和視線高度的那層又重新調整了一遍。”
這些故事都成了王芳記憶中的寶藏。近來,王芳琢磨著給自己添個新玩具,一個小型的電子錄音筆。王芳說,《耶魯中國緣》是對她這已過去的十年的一個總結,往后,她還會繼續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