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柔相濟】王剛專欄 馮石先生

爸爸總是在清晨看著大海上的紅太陽，又是5月，又是北戴河黃金海岸的沙灘上，這是一種重復的生活，人們重復自己，實在無奈。其實，沙灘也在重復自己，那個叫做王剛的作家他又在海邊了。他在想象中看到了2008年5月的沙灘上，天天有一個男人在跑步，他每天早上寫了1000字之后，就開始與他作品中的主人公馮石一起跑步。那時沙灘上幾乎沒有人，現在沙灘上也沒有什么人。那時人們對博客充滿激情，現在人們甚至連微博也快忘記了。兒子，我相信連你現在都很難想起長篇小說《福布斯咒語》，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爸爸一個人還想念著它。

現在想對你說：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小說 ，它就是在這兒的海邊寫的。在這部小說里，有一個叫作馮石的商人，他是爸爸認真塑造的文學形象。中國人被金錢牽著走，走向富足，走向霧霾，一晃就過了三十年，文學上需要一個商人形象。爸爸那時還有文學野心，于是就寫了《福布斯咒語》。兒子，海水無法映出我的倒影，只是沙灘上仍然留著爸爸的腳印，這些腳印像博客和微博一樣，很快就被潮水帶走。那時，沙灘上什么也不會留下。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馮石這個人，當時他剛出來的時候，有些國內的商人很怕他，討厭他。他們生怕與他沾邊，仿佛他是一個極其骯臟的角色。其實，我開始以為自己寫了一個壯士，他的名字叫馮石。只是他的腕斷了以后，腿又讓人打斷了，他的心還在掙扎時，生殖器又讓人割了。

他跟爸爸這樣的人一樣，從小就營養不良，骨頭里邊缺鈣，在豬圈里生活太久，心靈還有些臟。他以為自己是英雄：從不惹事，絕不怕事。其實，他總是害怕，又惹事，又怕事。但是，他們像狗一樣地在黑暗里叫喚著，朝前走著，金錢的味道總是被他們最早發現，于是他們有時會忘了恐懼，猖狂地沖向金錢，當他們與金錢站在一起時，眼前的很多地方被改變了。

兒子，其實爸爸很感激馮石這樣的人，沒有他們，我怎么可能會在北戴河的海邊唉聲嘆氣呢？是他們在海邊蓋了房子，我在海邊買了房子，我才能站在自己家的陽臺上與毛澤東他們面對共同的大海，看見了“秦皇島外打魚船”，還有海上的春暖花開。我們家從窗外能看到好的景色，全是因為馮石他們對于金錢的追逐。

《福布斯咒語》給馮石下了咒語，政治家不喜歡馮石，現實中的馮石也不喜歡文學中的馮石。因為馮石行賄，現實中的馮石就說從不行賄。因為馮石恐懼，現實中的馮石就說他們內心非常安寧，絕不恐懼。因為馮石貪婪，現實中的馮石就說從不貪婪。因為馮石面對權力跪下了，現實中的馮石就說自己遠離權力而且骨頭很硬。因為馮石承認中國現實中那些讓人傷心的地方有自己的罪惡，現實中的馮石們就永遠正確。

兒子，其實爸爸特別渴望自己能成為與馮石一樣的人，每當小說中馮石光鮮亮麗的時候，都是我最幸福的時候。無論他與政治結婚，與金錢結婚，還是與女人結婚，我都恍惚先上了一張大床，讓自己的靈魂肉體與政治金錢女人相交融，達到高潮。邊緣化的爸爸在北戴河海邊創造馮石的生命時，曾經有過幸福的時光，因為沒有想象力的爸爸在想象馮石時，曾經有過思想上狂歡的舉動。

海呵，在陽光下閃亮，兄弟們，當我死了，請把我沉入海心……海波靜靜地安歇了，云彩都各自去游蕩……這是海涅的，還是歌德的詩？17歲背誦下來，就是為了現在面對大海時內心涌動嗎？2014年5月的某一天，有人在海邊背誦海涅或者歌德的詩歌，這樣的人現在已經不多了，如果沒有被徹底邊緣化，誰愿意在這樣躁動的春天里背誦詩歌呢？兒子，爸爸是軟弱而自私的人，又缺鈣又缺少心靈雞湯。如果沒有被徹底邊緣化，可能會非常愚蠢，之所以能在海岸的風中背誦詩歌，并且懷念馮石，那是因為他真正遠離了權力，金錢和人群。

2014年5月，北戴河黃金海岸的沙灘上，有一個人在懷念馮石，是他生養了馮石，當他欣喜地發現微博已經快要喪失生命的時候，他開始考慮應該把長篇小說《福布斯咒語》改名為《馮石先生》。

【專欄作家簡介】

王剛 王剛應該有一千萬個。作家王剛應該最少有一千個，編劇王剛應該最少有一百個。作家編劇王剛可能有十個。而同時獲得臺灣中國時報小說獎及臺灣金馬最佳編劇獎的王剛可能只有一個。我就是最后的這個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