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憶溈:誰讀過卡夫卡?

文學已經不再需要寓言的遮掩了。在我們的時代,文學角色可以直截了當地用人的形態去經受非人的待遇。這標志著文學的成熟還是時代的衰???

■西書拾零

 

 

墨西哥著名作家富恩提斯

 

  第一次遇見昆德拉的時候,富恩提斯被他提問了一個幾乎是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你讀過卡夫卡嗎?”富恩提斯自信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不僅因為他的確讀過,還因為他必須讀過。
    但是,富恩提斯的自信并沒有截斷昆德拉的挑釁。友軍的火力更加猛烈:“你是用什么語言讀的?”昆德拉明知故問。
    這是一個幾乎回答不了的問題?;蛘哒f,這幾乎不是“問題”。這是“挾持”。因為除了惟一的“標準答案”之外,其他所有的回答都不可避免地將“你”脅迫到無地自容的“結論”。這“結論”炫耀了文學的高貴:那種只有一種方式可以接近的高貴,或者說不可接近的高貴。昆德拉最后果然用這“結論”將誠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的富恩提斯就地正法:“這么說,你沒有讀過卡夫卡?!彼隙ǖ卣f。這“結論”中的第二人稱可以理解為是“復數”。它將不懂德語的閱讀者一網打盡。它幾乎網羅了全部的中國作家和讀者。
    《這我相信》(This I Believe)是富恩提斯最新的隨筆集。富恩提斯將它獻給他6年前已經走完了生命歷程的“親愛的兒子”。護封勒口上的信息說,這本書的篇目依照標題首字母從“A”到“Z”的次序安排。這種安排既意味著自始至終,也意味著包羅萬象。我相信我能夠猜出許多篇目的標題。為了證實這個猜想,我首先翻到了第K章。不出所料,這一章的標題就是“卡夫卡”。但是,它首先提到的卻是布拉格的“另一個K”。標題中的K首先就是通過這“另一個K”的提問出場的:“你讀過卡夫卡嗎?”
    富恩提斯上一本隨筆集《我自己和其他人》(Myself with Others)用第二部分來談論“其他人”。他用6篇文章分別談到了塞萬提斯、狄德羅、果戈理、布努艾爾、博爾赫斯、昆德拉和馬爾克斯。一眼望去,這“其他人”其實都是“自己人”。細讀起來,所有的“自己人”又進一步整合,與“我自己”溶為一體。這6篇文章是“我自己”的狂歡節,是智慧的狂歡節,是語言的狂歡節?!拔易约骸边@樣炫耀“智慧”和“語言”:“堂吉訶德兩次失去理智,一次在他閱讀的時候,一次在他被閱讀的時候”;“他(狄德羅)為欲望發明了時間”;“鏡頭可能是永遠無法醫治的傷口”;“1605:兩個年邁的傻瓜(堂吉訶德與李爾王)和一個年輕的刺客(馬克白斯)同時出現在世界舞臺上,令兩個時代之間的過渡充滿了戲劇色彩?!?BR>    《另一個K》是這本隨筆集中最令我興奮的題目。這個題目的優點是它幾乎什么都沒有說,而這個題目的缺點是它幾乎什么都說了。如此分明的優缺點必然觸動我的好奇心。這篇在目錄中排行第九的作品成為我進入這本隨筆集的入口。入口處的第一個場景是:“1968年12月,三個顫抖的拉美人在布拉格車站走下火車?!?BR>    這場景中的“亮點”當然就是“顫抖”。從地理上說,“12月的布拉格”就已經足以使拉美人“顫抖”。而“1968年12月的布拉格”才是這“顫抖”真正的原因。當富恩提斯、馬爾克斯和哥塔薩爾接近布拉格的時候,他們感覺似乎是接受了“死寂”的“邀請”。
    富恩提斯稱“難以重返又無法忘懷”的布拉格是歐洲最美的城市。這種獨領風騷的美根源于“有太多的幽靈居住在那里”,又得意于1968年的春天。歷史以這座城市來命名那個春天?!安祭裰骸背蔀槟莻€春天“惟一的名字”。更重要地,這座城市在半個世紀里為文學史貢獻了兩個K。一個城市還有什么更值得向世界炫耀的業績呢?
    比較這兩個K的文學,富恩提斯發現,米蘭K的人物已經不需要像弗朗茲K的人物那樣變形成一只甲殼蟲以便去遭遇生命的荒誕。文學已經不再需要寓言的遮掩了。在我們的時代,文學角色可以直截了當地用人的形態去經受非人的待遇。這標志著文學的成熟還是時代的衰???
    “另一個K”將他與“顫抖”的拉美人的見面安排在桑拿浴室里,因為那是1968年12月的布拉格最安全的地方。這過于生動的“筆會”一定會令三個想象力無孔不入的拉美人嘆為觀止。 
    現實就是魔幻。這魔幻使弗朗茲K的甲殼蟲繼續在米蘭K的現實中挪動。這魔幻使卡夫卡神奇地超越了語言的天然屏障。這魔幻使所有人都讀過卡夫卡,而且都正在讀著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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