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房】書桌很小書很多
很難將吳曉波的工作、生活、閱讀劃分出清晰的界限—他讀書,寫書,也做書。書房的空間被他逐漸放大,車上、飛機上、咖啡館,只要能閱讀的地方,都是他的書房。
很難將吳曉波的工作、生活、閱讀劃分出清晰的界限—他讀書,寫書,也做書。書房的空間被他逐漸放大,車上、飛機上、咖啡館,只要能閱讀的地方,都是他的書房。
吳曉波 財經作家,“藍獅子”財經圖書出版人,上海交通大學EMBA課程教授,哈佛大學訪問學者。著有《大敗局》、《激蕩三十年》、《跌蕩一百年》、《浩蕩兩千年》、《歷代經濟變革得失》等書。
攝影師在調整燈光時,吳曉波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書架前。
他隨手拿起桌上一本書,翻到后三分之一就開始讀了起來。他曾因焦慮患上神經衰弱,白天必須把窗簾都拉起來才能寫作,晚上無法入睡,甚至連看書都無法專注。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什么怪毛病—車上、飛機上、咖啡館,走在哪里都可以閱讀。
他的“藍獅子”在杭州城北,靠近運河,走廊盡頭是個大辦公室,左邊有一整面墻的書柜,從入口一路延伸。書柜很深,可以放上里外兩層,藏書的空間就多了一倍。與書柜對著的,是個榻榻米上的茶座,四人位,中間的小桌上放了茶具和書。
這邊的書柜里存的大多是舊書,看過舍不得丟的書也放著—《李普曼傳》、《平安心語》、《浪峰之巔》,還有一套關于朱 基的書。自己的《激蕩三十年》、《跌蕩一百年》、《浩蕩兩千年》、《大敗局》也都存了一套,新書《歷史經濟變革得失》剛出版,樣書就放在書桌上。翻開,第一頁的導論“崛起或崩潰”開頭就是 “關于中國經濟變革的爭論一直存在,但從來沒有像當前這樣兩極化。”經濟史、經濟變革,是吳曉波一直以來在寫作中最為關心的內容。但他發覺很多問題,比如國進民退、資本從實體經濟的溢出等,在當代這個時間軸上難以解答,于是便一直往前推,推到洋務運動,再推到這本書中最早的時間點—“管仲變法”。為了寫這本書,他看了上百本有關中國貨幣史、財政史的書,包括二十四史中講經濟的部分。他說自己現在的主力閱讀是“被問題推著走”,關注哪個方面的內容,就找相關的書看。
年輕時的讀書就像在播種
和吳曉波聊書是一件愉快的事。他閱讀面很廣,國學、歷史、小說、哲學、紀實,什么都看。記憶力也好,即使是二十年前看過的書,他也記得確切的書名、作者和內容。談到他1980年代買的一本茨威格的舊書,我問起封皮的顏色,他想了半秒,回答“灰色”。這樣的聊天就像水流,不管聊到哪里,都能順著縫隙流淌下去。
吳曉波辦公室的書桌上擺著許多書,書堆最下面是《生活》月刊。書架上還有好幾本張愛玲的小說,是吳曉波前幾年才開始看的。“張愛玲是天才,她的文本很好。對人、對整個時代的理解,很灰暗、很冷酷。”在聊天中,吳曉波常常提到一個詞—文本。他不太看當代小說,因為覺得文本不夠精致,也缺乏想象力。從大學起,他喜歡的作家就沒變過—沈從文、張承志、金庸、茨威格,但主要的閱讀興趣在于他們的非虛構寫作。“文字很優美。”他很難說清為什么,“就像你覺得一個人美,這是心心相印的東西。”
近兩年,他讀了很多國外作家寫的文學批評,包括蘇珊·桑塔格、加繆、卡爾維諾,還有土耳其作家帕慕克。“那些文學批評的文筆特別好。”哈佛大學歷史學與金融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寫的《帝國》、《巨人》、《羅斯柴爾德的家族》等一系列書,也是吳曉波一直跟著閱讀的。對他而言,這些書除了給自己閱讀快感之外,還可以“學習文本結構”。
幾個月前,吳曉波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想要嘗試著讀這本巨著。但看了兩句就讀不下去了,“好難讀啊”,他抱怨道。俄國的小說家中,他喜歡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托爾斯泰的書他也看不下去,“我只能看看大仲馬”。大學時,吳曉波看了很多通俗小說。他看民國“新感覺派”作家穆時英的都市小說,還看“鴛鴦蝴蝶派”。和那個時候的很多男生一樣,他也看武俠小說,金庸、梁羽生、古龍。“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吳曉波坐在辦公桌前,笑著念出這個對聯。
上世紀80年代,吳曉波在復旦大學念新聞系,這四年是被他稱為“一鍋粥”亂看書的過程,“主要是時間多”。80年代后期,一次大規模介紹西文哲學讀物的翻譯運動興起。當時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套“走向未來”叢書,涉及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多個方面,作者隊伍更集結了當時中國最優秀的一批知識分子。吳曉波和他的同學們從圖書館里大批地借閱,如饑似渴地汲取西方的新鮮空氣。吳曉波回憶,周國平翻譯的《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在那時也很流行,“尼采反權威,他的觀點里對舊秩序的破壞對我們還是蠻震撼的”。
大學宿舍里一共住了七個人,“大家會比著看書”。假如宿舍里有同學說自己開始看黑格爾的《小邏輯》了,那吳曉波和其他同學就會緊張起來,抓緊去看更多更艱深的書。“年輕時候的閱讀就像在廣泛地播種。你把種子種下去,那會兒它可能不會發芽。但后來你遇到什么問題,回過頭去再看這些書,種子就突然發芽了。”
寫作和閱讀是主要的生活狀態
采訪地點一路輾轉,從大辦公室換到編輯的小辦公室,再換到吳曉波自己的辦公室里。一本紅色封皮的書攤開放在他辦公桌上,在被上一個采訪打斷前,他一直在讀。書簽夾在中間的位置,讀過的地方,用水筆寫了書摘。
書是趙一凡的《西方文論講稿續編》,吳曉波正在重讀。寫完新書,他開始對中國互聯網公司進行調研和寫作。重讀趙一凡是想找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西方思潮與中國互聯網時代之間的聯系。“對舊秩序的瓦解,互聯網就有這個特點?;ヂ摼W發散性的信息傳達方式,也和解構主義有很大關系。”
十三年記者生涯形成的本能至今保留在吳曉波身上。我們聊到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時,他講話講到一半,大概突然感到奇怪,脫口而問,“你也讀嗎?你為什么讀這個書?”而當他聊起自己閱讀和寫作的習慣時,又突然反問,“你寫作時不會焦慮嗎?”
吳曉波寫作時的壓力巨大。三十歲之前,他有很多壞毛病。白天寫東西,“必須把窗簾都拉起來”。還要準備兩大瓶熱開水,一直喝。后來開始吃小包裝的QQ軟糖,還吃楊梅和橄欖,“后來把牙齒都吃壞了”。
1997年,不到三十歲的吳曉波得了神經衰弱,“晚上不能看書”。后來他主動改變作息,還專門到杭州武林門一個咖啡館里寫作。寫作改在了白天,“現在基本晚上不寫,早上九點半開始工作,晚上就讓自己放松”。
“對我來講,寫作和閱讀就是主要的生活狀態。”吳曉波家里的書房就在客廳里,同時這也是他的工作室,除了出差調研,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里。自從搬進現在的家,每年家里都會增加一個書架,他并沒有規劃書架的安置,只是將新新舊舊的書架拼在一起。書桌被安放在朝東南的角落,正對著的是一面大窗戶,能看到外面的高架的車流,右手邊是以前陽臺的大落地玻璃,正對著杭州的運河。
吳曉波的書桌很小,就和普通的辦公桌一般大,因為他覺得大書桌“很麻煩”。“不可能把書都堆在書桌上。那樣沒辦法寫,根本找不到資料。”
他喜歡條理和規則。假如明天會在家里寫作,前一天晚上七八點的時候,他就會整理好第二天要用的書和資料,堆放在書桌的右手邊。左手邊則“可能是一個月里面常備的一些資料”。寫完以后,他把用過的書“丟回”書架,重新換新的一批下來。
吳曉波的寫作也很講究條理。他曾經在一次采訪中提到小說家麥家和自己書桌的不同 麥家只需要一支筆,而他需要大量的書籍和資料。這是虛構寫作和非虛構寫作的不同,非虛構寫作講求“字字有出處”,每句話,每個人物,每個時間,每個數據都要有出處。還有個原則叫“孤例不立”,同一個歷史案例,“最好有兩本以上的書講過”。
對吳曉波來講,書房對寫作的意義重大。不過,互聯網讓他的寫作方便很多。“想到一個年份,我就可以查一下。”在那之前,如果有個細節查不出來,以他處女座追求完美的性格,他的寫作便“往前走不下去”。
[對話吳曉波]
看書如同智力挑戰
記者:看書給你最大的樂趣是什么?
吳曉波:智力挑戰。閱讀最大的快樂是發覺這個世界上有比你更厲害的人。他看到的東西是你沒有看到過的,表達方式也是。你們看到同樣的一個東西,比如一種植物也好,或者一片天空也好,但他的表達方式跟你的不一樣,我對這個很好奇。
記者:看到一本好書,不管是因為文本還是思想,會和朋友分享嗎?
吳曉波:也會,但不多。杭州不是處在一個很熱鬧的中心,沒有很多社交的東西,我也不喜歡很熱鬧。我的寫作和閱讀,基本上還是很個人的行為,跟朋友推薦也不太多。
記者:哪本書或者某個作家是你看過最多遍的?
吳曉波:茨威格。他寫過很多非虛構類,《異端的權利》、《人類群星閃耀時》、《昨日的世界》?!度祟惾盒情W耀時》看了很多遍,它也有很多版本。我最早看的應該是八幾年時候買的,現在應該還在家里,搬過三次家,一直都沒有弄丟。我也買過一本新的,新的弄丟了,老的還在。這本書的寫作很精致、很準確,歷史的寬度很大。我不太喜歡柔軟的寫作。我所謂的柔軟,是長句很多,沒有細節,大量的是心理描寫,或者文字到文字的推進。
記者:你自己喜歡什么類型的寫作?
吳曉波:我特別不喜歡那種不讀書的,純粹靠天分的寫作。每個人都有點寫作的天分,但天分有點像短跑選手,60米、100米跑過去,或能到10萬字就寫不下去了。那是因為他閱讀量不夠,現在有些年輕人是閱讀量有問題。但我們也有問題,掉書袋很厲害—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不注重文本。不過也有些東西不是為了文本而存在的。有些搞歷史研究的,目的在于把它考據出一個事實來,事實本身很重要,他的樂趣就在這個地方,文本表達不是很重要。對我來講,事實和文本表達都很重要。
記者:在寫作新書《歷代經濟變革得失》的時候,有遇到過什么瓶頸嗎?
吳曉波:開始寫作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大的困難,但關鍵在于針對由古到今經濟變革的研究很少。所以我在做這個研究的時候,最注重的是方法論和研究的結構。為了讓寫作更有邏輯,我對一些研究內容下了定義。比如說第一個,從古代到現在都一樣,中國的經濟變革都是由幾個利益集團所構成的。我把它定義成四個利益集團——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有產者、無產者。寫作的時候,我就把所有的經濟博弈都放到這四個利益集團當中來。第二個,就是我去定義了中央集權制國家的四個基本制度,其中包括經濟制度。通過些定義再往前面走,會讓整個寫作更加有序。
記者:你覺得現在這個朝南的大書房里還有哪些可以進步的地方?
吳曉波:還是有很多特別好的、牛逼的書沒有讀完,還會去讀,繼續讀一些經典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