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者】林強 我甘愿與自己較勁

電影里講的都是人的故事,人性大同小異。賈樟柯拍著電影,林強配著音樂,從人的角度看,臺中少年,跟山西青年,沒什么兩樣。

電影里講的都是人的故事,人性大同小異。賈樟柯拍著電影,林強配著音樂,從人的角度看,臺中少年,跟山西青年,沒什么兩樣。

 

林強 臺灣演員、音樂人。上世紀九十年代,以臺語搖滾樂專輯《向前走》一曲成名,打破臺語歌曲長期以來的悲情曲風。曾參演《南國再見,南國》、《天馬茶房》、《 好男好》、《這輩子不欠你》等諸多電影。近年與導演賈樟柯合作密切,擔任電影《無用》、《三峽好人》、《二十四城記》等電影配樂。由其創作的《千禧曼波》、《南國,再見南國》等多部電影音樂獲國內外電影節最佳音樂獎。

即使是鐘情藝術電影的文藝青年,也未必能認得眼前的這位配樂大師。這天林強穿著寬大的黑色襯衫,背著運動背包,提著一只已經空掉一半的舊水壺出現在酒店大廳。這個昔日的臺灣本土天王,嘴里不停地跟周圍工作人員致謝,眼帶笑意地落座。

就是這個身上已經毫無星味的中年男人,二十多年前,用一張專輯改變了臺語歌曲“庸俗”、“低水準”的形象,掀起了臺灣音樂本土化的浪潮,是紅極一時的偶像歌手。他的《向前走》、《春風少年兄》,唱遍臺灣的每一個角落,唱片銷量比張信哲的都好。一時之間,林強這個名字,在臺灣音樂界幾乎與羅大佑比肩。之后,林強突然轉身成為是電影演員,侯孝賢的經典之作《戲夢人生》、《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等電影里滿是林強作為男一號和男二號的身影。

對于這段一夜爆紅卻又被自己親手扼殺戛然而止的歌星歷史,林強不以為意,說到底,他只是想用自己的語言唱出“我是什么樣的人”。

糾結的“閩南語搖滾教父”

林強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首先是個算術很差的人。

國小時,他的成績很差。課堂上打算盤,一復雜就不會。老師讓同學教他,還是不會,情急之下就開始哭,“我不會念書,我特別笨”。上音樂課時,老師講唱歌前三名有獎勵,林強剛好第三,老師夸贊前三名就是不一樣??偹阏业搅俗约簳?。上高中時,林強開始學吉他,和朋友組樂隊,先唱別人的歌,再慢慢自己寫。標準很簡單,寫出來不被人罵,就是音樂。

侯孝賢是林強的偶像。從臺中到臺北,林強抱定不做音樂就做電影的想法。事實是根本沒有機會。到電影公司打雜的人天天排長隊,怎么排也輪不到他。侯孝賢經常在臺北一家茶館想劇本,林強一邊厚著臉皮去請教,一邊參加酒吧的歌唱比賽。直到在臺北一家叫木船西餐廳舉辦的音樂比賽里被音樂公司老板找到。

那時臺灣剛剛解嚴,文娛事業發展蓬勃,林強在公司一直用閩南語寫歌,他的疑惑是:為什么在臺灣唱自己的母語會被覺得羞恥,香港人用粵語唱卻那么流行?那時的香港,本土天王許冠杰、譚詠麟早就讓粵語歌紅到對岸。加上當時臺語歌壇悲情小調泛濫,林強選擇將電音元素突破性地加入,創造出一種都市化、前衛化的臺客電音搖滾。

老板耳靈,拿著林強的歌給滾石聽。林強的疑惑似乎正是臺灣想要的答案。編曲的過程中,沒出片的林強被安排跟滾石巡演,張信哲、張震岳、蘇慧倫??還有一些發了一兩張片的新歌手,所有的人都在唱華語歌。需要出來唱一唱時,林強在后臺非常緊張,那段時間讓林強記憶猶新。難忘的不是音樂經歷,反倒是“那個生命歷程后,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明白自己大概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賺錢還是繼續在音樂和電影上自我突圍?這是林強想解決的問題。1993年到1996年,是林強最自閉、最痛苦的時候。在音樂上堅持追求思想和美學,認認真真地想要把音樂做成更實驗更新的方式,結果《電民謠》一出來,跟上兩張在臺灣的銷量差了三十多萬張。“原來是我想錯了。如果他們真的喜歡我的音樂,也應該接納我在音樂上的成長和追求,而不是只為他們服務,唱一唱就好了。”

“我不是在挑戰自己,生活中有很多問題,我總覺得奇怪和想不通。滾石的歌手在臺上唱歌時,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在臺上演唱時,和他們一樣變成了明星。我為什么老想這些問題?”思考和糾結讓他發現自己不屬于這個圈子,他決心自覺終止“閩南語搖滾教父”之路。

從侯孝賢到賈樟柯

如果說流行音樂路上,林強的師傅是自己。那么在電影和電影音樂的路上,林強的師傅就是侯孝賢。1996年,侯孝賢找他演《南國再見,南國》,和伊能靜搭戲,演一個黑社會小弟的跟班。“我覺得那樣的人,怕死是怕死,但他們知道走這條路一定會死,當亡命之徒一定是自毀。我就想以前那個林強我也可以用來毀。”制片安排演員去臺南的黑社會體驗。林強見到的第一個場景是,“他們拿著槍玩,玩得很開心。”震驚之余,林強覺得自己就是他們,有什么問題,有他們罩著,戲里戲外都是如此。戲里林強演得很過癮,戲外,過馬路有車擋道,會上前大力拍車。直到有一天,突然一個念頭冒出來,“為什么自己會這樣?演戲是一種技巧,是對人性的一種理解。我先從模仿開始,但那不是目的,我難道要超越他們嗎?”

林強的電影音樂匣子被侯孝賢打開,是1993年拍《戲夢人生》時。他聽不慣電影已經做好的配樂,侯孝賢說,那你試試配。從《戲夢人生》、《好男好女》到《南國再見,南國》,他的電影音樂三次獲“金馬獎最佳電影原創音樂”?!兑荒曛酢返呐錁肥?006年的創作,曾一度在臺灣和香港引起轟動。

另一位華語影壇大腕賈樟柯也對林強情有獨鐘。他們的合作從《世界》開始,到《三峽好人》和《東》、《我們的十年》兩部短片,再到《天注定》,幾成御用。

林強跟賈樟柯認識是在2000年。那時,林強不認識賈樟柯,對他拍的地方也很陌生,但林強喜歡賈樟柯寄到臺灣的電影。電影里,從山西小城青年身上,林強感覺到一種自己熟悉的東西。那就試試看。通過電話和郵件聯系溝通,直到《世界》殺青時,兩人才在北京一家國營招待所的火鍋店第一次見面。

之后一發不可收。和侯孝賢比,賈樟柯要年輕得多,但這并不會成為二人溝通的障礙。因為電影講的都是人的故事,人性大同小異。賈樟柯受侯孝賢影響很深,他說,看臺灣那幫青年,跟內地人沒什么兩樣。

給賈樟柯的《海上傳奇》創作配樂時,林強走遍了長江中上游的大小城鎮。每天早上,先出門逛一圈,吃飯時再回來,跟大家聚一聚。早餐不再是臺灣的三明治和果汁,而是奉節的辣面。“哇,早上就吃這個,但是一定要吃。賈導利用對人和環境的洞察力拍電影,音樂是給電影做補充,我要讓它在畫面之外創造出另一種美學。”

我甘愿與自己較勁

最近和賈樟柯的合作是故事片《天注定》,直到看到《天注定》里的一些片段,林強才知道要嘗試一些改變。作為導演,賈樟柯在慢慢改變風格,《天注定》里的一個故事由趙濤主演。趙濤扮演的小玉被洗浴中心的客人欺負到受不了,她隨手拿起一把小刀向男人飛過去。配合趙濤的動作,若是擱以前,林強只交待氣氛,以外在客觀者的狀態,讓電影帶上愁苦和潮濕的味道?!短熳⒍ā防飬s還要多交待情節,帶一些害怕感進去。另一場戲里,小玉在高鐵站送男朋友,交雜著傷感和信任。賈樟柯形容這時的小玉像一個俠女,高鐵就像白蛇。既要有想像空間,又要交待個人情緒。林強在工作室里掏心掏肺地做,后來沒有被用,賈樟柯覺得不需要那么多。

這樣的事情不少。“導演是做決定的人,我只起化學作用”,林強樂意用音樂催生新的反應,但心里有打算,“他不一定要,我一定要做。這對導演的想像是驚喜和挑戰。對我,可以放著,以后用。”

他依然執拗。“有一句話說,路很長。我甘愿與自己較勁。” 林強做“黑社會”時,遇見導演楊德昌,伸前握手,楊德昌沒有理會,再伸,楊德昌背過身去。林強瞬間跳起來,大罵臺語“三字經”。林強悔不當初。讀了很多儒釋道的書,他開始懺悔自己曾經的荒唐。“道亦有道,如果我們不思考,就被影響、同化。同化讓人覺得安全,但被淹沒也是人的悲哀。我的過錯可以影響別人反思,這種影響哪怕對一個人有用都好。”

林強開始相信中國古老的智慧,在這個“很多人都瘋了”的時代,他想知道回歸傳統是否和音樂創作一樣,可以表達自己并影響別人?!兜茏右帯分v,“過猶待,百步余”。長輩走了一百步之后,才能走。林強正在遵循。 每次和父母分別,都裝作看東西、打電話,看他們走遠。“不想故意讓他們覺得我神經病,想通了一個道理,不做我永遠不懂,做了我就懂了。長輩比我們大,容易忘東西,他們再想起告訴我時,我都還在??粗麄冝D過街角再離開,好幾次,他們真的折了過來,發現我真的還在。”

[對話林強]

你的智慧比古人高嗎?

記者:賈樟柯說,“我覺得我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電影音樂觀念,就是使用客觀音樂。”你怎么看?

林強:客觀音樂也是我追求的概念。主觀音樂是電影哪里情節緊張,就配合緊張的音樂??陀^音樂是給音樂創作人一個空間,用自己的直覺創作。我的經歷里,給電影音樂留有空間的導演并不多。臺灣電影從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大發展到本世紀初步入低潮,再到近幾年初見復興,轉變停留在了娛樂功能上。當絕大部分導演拍一些觀眾容易懂的電影 ,這樣的電影太窄了,這也是電影的悲哀。很多人花錢看電影干什么?讓我笑和讓我開心最重要,但是電影跟書本、畫一樣, 里面傳達著一部分人的想法,它不只是純粹的娛樂。開心是一種方式,我不反對,但電影一定要有它的意義。各種思想都容納,而不只是提倡一種主流價值。這樣一來很危險,掌握了技巧的人予取予求。

記者:《天注定》里有一段故事被認為影射了富士康員工跳樓事件,具到到音樂創作上,怎么處理?

林強:很多人都瘋了,瘋的最后狀態有兩條路,不是傷害別人,就是傷害自己。用純利益的方式管理人,這不是無法改變的方式。我的觀念首先在這里。這比技巧更重要。電影配樂其實可以很簡單,但實質是必須看清內心的感受,表達自己看待世界的角度。藝術可以脫離真實的自己和生活。脫離是一種追求,人的觀念有限,人都在追求自由,這是人的本性。創作者尤其不要掉入眼前的局限,我的創作就是用來打破。別人在勞動,在鋪路,我在房間里吹空調,我就有義務、使命和責任悟出和表達比別人更多的思考。

記者:你的音樂特征是電子音樂,這是否會是一種局限?

林強:任何電影題材,都可以用電子音樂來配,這是我的觀念。電影的觀念是看導演找來什么樣的人。這樣不突兀。電子機器人也可以用古樂配。我們要打破成見。沒有什么不行的。不行只是對觀念的局限。達不到這種標準的電影我也不做。有一些電影指定做什么樣的配樂,這不是我喜歡的方式,我從看劇本開始就沒有一點感動。能做這種音樂的朋友多的是。我的選擇跟票房、和錢沒有關系,我有自己的音樂標準。

記者:與此前相比,近幾年的林強變得讓人認不出來。這種轉變來自哪里?

林強:2000年左右,我開始讀四書五經。2008年,我看了很多道家和佛家的書。我不想把外衣穿得太明顯,不想在意自己的價值而排斥他人的價值,不想用宗教的形式跟別人溝通。 所以,我沒有皈依。我相信中國古老的智慧和價值觀。我活在現代,我每天背《弟子規》,第一句我就背不下去。“圣人訓,首孝悌”,以前我忙的時候,媽媽叫我,我總說等一下?,F在我無法這樣做。這些覺悟不能改變我自己所有的毛病,我看了之后,在想要不要照做。我的答案是,你的智慧比古人高嗎?那就做,無法照做,就變通做。和音樂創作一樣,回歸古訓、吃素,對我而言,是自然發生的。從外內化,在生命里自然而然發生了。我相信正在發生的這種潛移默化。我現在經過牛肉面店,再想吃,我也不想進去。我不喜歡強加別人,我提供我的信息和價值觀,接不接受隨你。我做音樂也是同樣的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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