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于閃點】西閃專欄 時代的四類分子
在一件涉及公共利益的事情上保持沉默,就理性的分析無非三類原因。覺得事不關己,或者覺得事不由己。又或者,覺得無論事態如何發展,皆可搭便車,坐享其成??墒窃诂F實世界里,這種理性的分析未必成立。因為說到底,人類從來不是純粹的理性機器,而是依循著心理邏輯的情感動物。
在一件涉及公共利益的事情上保持沉默,就理性的分析無非三類原因。覺得事不關己,或者覺得事不由己。
又或者,覺得無論事態如何發展,皆可搭便車,坐享其成??墒窃诂F實世界里,這種理性的分析未必成立。因為說到底,人類從來不是純粹的理性機器,而是依循著心理邏輯的情感動物。
早在上世紀70年代,德國學者諾爾-紐曼(E.Noelle-Neumann)就注意到,那些害怕被孤立受排斥的人會小心地觀察眾人的反應,并以此為參照,來決定是否對某件事發表自己的看法。在這種恐懼心理的支配下,人們自我審查,自我束縛,使得所謂民意其實反映不了公眾的真實意見,反而呈現出此消彼長的虛假格局—聲音大的一方鬧得越來越厲害,聲音小的一方勢力越來越單薄,最后陷入長久的沉默。這種社會現象,紐曼稱之為“沉默的螺旋”。
然而,考慮到人性的復雜,沉默的螺旋當然不可能解釋一切。照理說,在主流意見的壓力之下,少數派最佳的對策是放棄沉默,心甘情愿地加入多數的一方。這是每個人都有的從眾心理,心理學家稱之為“樂隊花車效應”或者“羊群效應”。那么仔細想來,一直沉默的人必然另有保持沉默的理由,使得他們依然堅持了某種程度的反抗,沒有徹底屈服。
這樣的沉默,我覺得是有價值的。
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這樣的沉默也是危險的。因為相較于語言,沉默的人顯然更熱愛行動—看看發生在烏克蘭的事情就知道了。那些端著AK47,臉蒙黑布的壯漢,估計不少就是沉默者吧?
沉默的危險還在于,它使得我們更難通過公眾輿論去把握民意。沉默,使得民意成為與現實差異甚大的幻覺。美國的專欄作家沃爾特·李普曼很早就指出,現代人生存的世界實際上是一個經過輿論加工的“擬態環境”。本質上而言,那不是現實,而是人們關于現實的看法。他在《公眾輿論》的開頭講了一個頗有啟示意義的小故事:一群友善的朋友住在大海中的孤島上。他們中間,既有英國人,又有德國人,還有法國人。1914年的某一天,一艘郵輪經過小島,帶來了一則六個多星期前的舊聞—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這時候,島上的朋友們才意識到,他們在兩個月之前就互相成了“敵人”。
我很好奇,之后他們的看法發生了什么改變。其中,沉默是不是一種選擇?可惜李普曼沒有往下說。
既然擬態環境不是現實世界的鏡子,而是一個重構的圖像,那么,我們何不跳過它去把握真實呢?答案是絕無可能。歸根結底,萬物必須經由我們的大腦加工,才能成為我們可以理解的世界。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得不生活在自己的看法當中,也不得不生活在別人的看法之中。而沉默,使得所有人的生活都充滿了不確定。
一個人的看法決定他的態度和行為。假如沉默掩蓋了真相,可不可以從這個人的態度和行為反推他的真實看法呢?美國學者洛厄爾(A.L. Lowell)說可以。他按照態度和行為的傾向,將人分為四類。一類是鼓吹改革,而對改革前途持樂觀態度的人,他名之為“自由派”(Liberals);一類是鼓吹改革,而對改革前途持悲觀態度,主張施以激烈手段的人,他稱其為“激進派”(Rradicals);還有一類人主張維持現狀,且對未來持樂觀態度,洛厄爾把他們稱為“保守派”(Conservatives);最后,則是那些主張保持現狀,卻對未來持悲觀態度,欲以激烈手段維持現狀的人,他謂為“反動派”(reactionaries)。
我認為,這不失為擊碎幻覺貼近現實的好方法。
【作者簡介】
西閃 別人稱呼他作家、評論家、獨立畫家,他認為自己就是一個“身體與精神雙重意義上的個體勞動者”。這個勞動者在各種觀念間穿行,舉重若輕,譜出了一曲《思想光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