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語】半百
作為1970年代末的生人,在大學,我正好是他們留在高校那撥人的學生,在我空白的、一無所知的內心里,他們得以寫下他們思想的寬廣,留下他們價值觀的新銳;當我進入社會,他們又正好是社會的中堅,因為某種機緣,得以與他們交上朋友,聆聽他們的聲音。
從去年開始,我所熟悉的一些人物,陸續度過了他們的五十歲生日。從總體上來說,他們于我,基本上類似于亦師亦友的關系:他們大多出生于1962年至1964年之間,在高考恢復的前幾年,即踏入校園,在15歲至17歲的早慧之年,接受現代高等教育和現代思維訓練,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他們中間的很多人,積極參與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那種詩歌的激情、文化的激昂,在九十年代因為各自的原因,又出現分野,留在高校執教的,大多在激情之后,回歸思想的寧靜和理性;而隨著“92派”們下海的,則做起了生意,如今成為市場經濟的引領者,商業規則的駕馭者、遵從者。
作為1970年代末的生人,在大學,我正好是他們留在高校那撥人的學生,在我空白的、一無所知的內心里,他們得以寫下他們思想的寬廣,留下他們價值觀的新銳;當我進入社會,他們又正好是社會的中堅,因為某種機緣,得以與他們交上朋友,聆聽他們的聲音。
大致上可以說,因為年齡或者因為那個時代的一些氣息的熏染,他們這些人沒有傳統意義上父親那一輩的威嚴和老師的拘謹,他們可以稱兄道弟,更像是兄長的扶持而非父執般的訓誡;在交往中,他們比前一代人更平等,更放松。我得益于這樣的一群人多矣,但我亦得感嘆:他們也五十歲了!
去年10月,我們師兄弟幾個返湘,給研究生導師孟澤過生日。在他的帶領下,我們再次重溫了在我們青春中最美好的那些日子里,所住的一些地方,所活躍的一些場所,像所有庸俗的這個年齡的人一樣,發表一些物也不是、人也已非的感懷。想起當年,老師是如何的思想激蕩,我們又是如何的歲月不知老、草木不知秋。在我離校十年的時間里,我與我的導師能夠經常保持聯系,有時通話長達1小時有余,見面又如兄弟,我把這歸結為他的年輕。因為他的年輕,我們這些做學生的能夠在情感上與他對應,在理念上與他對接。
去年12月,我與作家麥家去了趟建川博物館,我們在車上聊,賓館里聊,談各自的一些想法、打算。這些年我們見面很多,好幾年前在北京密云的一個酒莊里,我們晚上喝紅酒,清早則沿著葡萄園的小徑散步,他告訴我說“一個作家要允許自己寫失敗的作品”。我不敢妄稱作家,只敢說自己對文字還有點敬意,我一直記得他跟我分享的這句話,因為一個老師傅愿意在小學徒的面前袒露他的失敗,他的缺點,而不是炫耀他的技藝,這就是一種亦師亦友的真誠。建川之行結束后,他送我上車,很正色地給我布置任務,我也催促他趕緊完成他的第一部愛情小說。一個在諜戰領域教父般的作家,能夠轉身終于去寫愛情,這值得期待,也說明他還很年輕,雖然他也在前不久50歲了!
今年1月初,我去了西雙版納,在那里與莽漢詩派的李亞偉、撒嬌詩派的默默曬了幾天太陽,撐了幾天胃。亞偉與默默乃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詩歌少年英雄,他們在20歲左右的年齡就寫下了對于時代、歷史與前輩詩人的反動。他們既莽撞也撒嬌,雖年輕卻經典,被我們這一代的人奉為血緣上的“文學先父”,但又確實是精神上的兄長。如今,他們像候鳥一樣,冬天西雙版納,夏天香格里拉,他們的身體已經學會了適應季節的變化,就好比早些年他們已經學會了在商業上要適應市場經濟一樣。他們曾經很憤怒、無羈,如今他們很可愛、可親。他們已經把憤怒與無羈交給比我們還年輕的一代了,但他們把可親與可愛留給了像我們這樣的朋友。
就在前幾天,在我們與南方周末合辦的一個盛典上,評論家李敬澤度過了他的50歲生日。晚宴結束后,敬澤帶著酒來我的房間,我們幾個小酌到凌晨一兩點。我感慨他也邁入知天命之年,但想想又很順理成章:他成名太早,有時候我們何嘗不早就把他當成文壇老夫子、江湖老大哥了呢?我一直喜歡看《水滸》,它是我長年的枕邊書,我喜歡《水滸》中那種在天地中行走,獨自一人有孤獨、卻又合伙一群闖乾坤的豪邁(詩人雷平陽就幾次說過要送我一幅字,上書“快活”兩字),但我在寫這篇短文之時突然意識到:我似乎從來沒有留意過《水滸》中帶頭大哥晁蓋、宋江的年齡問題。事實上,在那個江湖里,他們激越激昂,青春不老,干一些只有少年才干得出的青春之事,但同時也干的是一些有閱歷有見識的人才干得出的大事。我想,上述幾位,就是活在《水滸》中,至少我希望他們活在《水滸》中,活出人生快活的精神來。
需要說明的是,本期我們的封面人物丁當,也恰好五十初度,他的青春故事,我們用了很大的篇幅來一一呈現。有關他的那些事兒,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另文表達,這里不做贅述。
謹以此,向幾位50歲的師友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