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欄馬圈】王受之專欄 『傷痕』第一人

我是1987年元月份從費城附近的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轉到洛杉磯的藝術中心設計學院教書的,那個時候洛杉磯華人不多,我住在靠近市中心“鷹巖區”(Eagle Rock)妹妹家幾個月,離靠近市中心的唐人街很近,傍晚、周末有空就會去那里走走。那里有兩三家小書店,其中一間好像叫做“東方書店”,靠近去帕薩迪納的101公路出入口,下一個比較陡的坡就是,馬路邊可以停車。

那家書店面積不大,主要賣大陸圖書,價格也頗合適,書很多,密密麻麻有十多層高,從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書架之間很窄狹,很有舊書店的感覺。我在費城的時候,很難找到國內的出版物,這個書店很解決問題,因此成了我時常去的地方。

書店里經常就是一個售貨員,坐在入口的收銀機后面,顧客很少,自己看書、找書,找好了到門口交錢,收款臺后面值班的是一個個子很高的青年,修長文靜,面善卻冷淡,看起來大約年齡也就三十歲的樣子,我進書店門的時候他僅僅抬頭看看我,也沒有打招呼,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面熟,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第二次去的時候,看見他安靜地坐在柜臺后面繼續看書,我忽然想起來,是寫《傷痕》這篇小說的作者盧新華。于是過去打招呼,說“我看過你的書”,他笑笑,輕輕回答說:謝謝。我問他在洛杉磯做什么呢,他說在加州大學攻讀學位,學文學,我說文學不好讀。他倒也不問我做什么,和他聊了幾句,談不熱絡,就沒有談下去了,之后再去書店多次,有時是買書,有時僅僅買份報紙,他也都客客氣氣的打招呼。

每次去都和他聊聊生活,知道他除了在書店賣書之外,有時候也在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所在的“西木區”(West Wood)給游客踩三輪車,據說收入不錯。西木是一個大學、電影院很多的旅游區,靠近濱海的圣塔莫妮卡區,游人很多,三輪車是旅游噱頭,并非我們中國人意義中的三輪車,游客給現金,有些大學生在放假的時候會做的。

第一次見盧新華好像是在1988年,過了幾年,大約到1993年前后,我搬到另外一個靠東面的區里去了,因此書店去得比較少,何況當時在蒙特利公園市已經開了兩家新的中文書店,無需去唐人街淘書了。但是有時候還是去,因為那家書店有好像“文革”期間積存的書,是別處沒有的。但是不見盧新華在書店了,問書店的老板,說他去拉斯維加斯賭場發牌去了,前后五年,“傷痕”文學的開創人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這是一段很特別的記憶,因為對于我們這代人來說,他的那篇小說的影響可就大了。而他的這種安于天命的平靜消沉,也和他的《傷痕》那種對時代充滿了控訴張力的文章中彰顯的氣勢大相徑庭。

1977年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在藝術上出現了兩股潮流,一股是用控訴“文革”期間對知識分子的摧殘來創作,因為以暴露傷痕為主要方法,稱之為“傷痕藝術”,而第一次用“傷痕”這個說法的是復旦大學中文系學生盧新華的小說《傷痕》,因為從來沒有這樣揭露政治傷痕的藝術形式出現過,因而出來的時候非常轟動;另外一股潮流就是形式主義,包括模仿印象派、立體主義、構成主義,林林總總,兩股風延續了幾年,到1978年末、79年初期的政治異議藝術出現,好像“星星畫展”,傷痕藝術、形式主義潮流就慢慢消退,逐步在1980年代為類似政治波普、理性群體取而代之,如果從發展歷史上來看,傷痕、1970年代后期的形式主義是承上啟下的重要環節,只不過前者用簡單的學院派寫實主義手法揭瘡疤,批評強度不足;而后者模仿早期西方現代主義形式居多,始終沒有自己的立足點,因而逐步消失。

我最早看到小說《傷痕》是在1978年,這篇小說當時刊載在當年夏天的《文匯報》上,《文匯報》是上海的報紙,我當時還在武漢,朋友拿來,說“痛快痛快”,這篇七千余字的小說一炮而紅,據說當天的《文匯報》加印至150萬份。一夜之間,“盧新華”這個名字為國人所熟知,“傷痕”一詞很快成為追溯“文革”記憶的文學思潮的名稱,“傷痕文學”也經由這篇小說發軔、命名。不過盧新華在1986年就去了洛杉磯,在加州大學讀研究生,為了彌補家計,也在書店打工,作為一個作家來說,在書店工作恐怕是最愜意的了。

 

【作者簡介】

王受之 設計理論家,曾著有《世界現代設計史》、《流行時尚史》等。近年為人所關注的是他針對中國建筑與城市的新鮮發言,并且因為和王石等大牌地產商的合作,他所著力推行的新居住理念正在得到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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