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匯】黑白縱橫 棋局
圍棋,原為古時士人貴族所愛,如今則成為現代都市精英的修身養性之道。所謂『善弈者謀勢』,談笑會友、排遣煩囂的同時,他們也將君子博弈中運籌帷幄、調兵遣將之才,用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圍棋,原為古時士人貴族所愛,如今則成為現代都市精英的修身養性之道。所謂『善弈者謀勢』,談笑會友、排遣煩囂的同時,他們也將君子博弈中運籌帷幄、調兵遣將之才,用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棋局縱橫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子各一百五十枚。—魏·邯鄲淳《藝經》
謝駿 原藍色光標傳播集團副總裁。
桓譚《新論》有云,“世有圍棋之戲,或言是兵法之類也”。古時,圍棋被當成鍛煉軍隊指揮人才的工具,亦被視作閑暇養生與會友之物。“棋貪必敗,怯又無功。羸形暗去,則不貪也;猛勢橫來,則不怯也。”棋譜如兵法,更似心法。方寸之間,進攻退守縱橫捭闔,棋盤之上,黑白縱橫落子有聲。兩方戰到酣處,側耳細聽可聞蒼山驟雨,林濤如怒,萬馬嘶鳴。
圍棋的形式至簡,黑白圓子于方板細線間較量,卻蘊含著無數種變化。方形棋盤之上,有阡陌縱橫;正圓棋子之間,是對壘拼殺。從某種意義上說,圍棋是宇宙本質的映射—棋子一黑一白,代表一陰一陽;方盤圓子,代表天圓地方。其間變化,無窮無盡。
據《世本》所言,圍棋為堯所造。后傳至日本等國,盛行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尤為受到士人階層的喜愛。與古代名士不同,今日的圍棋愛好者開始嘗試用現代思維思考圍棋之奧妙。無論公司高管,還是大學教授,抑或是職業棋手??在這些當代社會精英階層的眼中,黑白世界中的布局謀勢與事業上的運籌帷幄如出一轍,懂得圍棋之道,便也能將生活與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在棋局對弈的背后,這群社會精英希圖以傳統國學蕩滌浮世風塵,將自身志趣與中華文化融合,向世人推廣圍棋,使其成為像足球一樣普及的大眾運動。
“玩命”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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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余圍棋圈里,人人都知道“棋癡”謝駿。三十多年前偶然的一瞥,謝駿步入“棋途”,更幾度差點因下棋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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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謝駿再次在下棋的過程中完全失去知覺—大腦失去控制,大小便失禁,全身抽搐,面色青紫,舌頭咬破。
這已經是謝駿病情的第五次發作。
“在下棋的過程中,整個人都失去知覺。被送到醫院五次搶救,差一點就告別人世。”頭發已經開始花白的謝駿認真問道,“如果一件事,你知道自己如果去做,就有死的可能,你還能去做嗎?為了下棋,我能。”他的語氣沉靜果斷,說話間,手在空中一揮,用力拍在桌子上。
“人生有很多種興奮的方式,比如說喝酒能帶來興奮,性能帶來興奮,吸毒也能帶來興奮,每種興奮的狀態都有其物理反應。如果你理解這種興奮的話,就能夠理解我下圍棋時候的興奮。它比任何一種興奮狀態都更加深刻。下圍棋能夠讓我感覺到,精神處于一種完全瘋狂、完全不可自控的狀態,完全脫離于自己意識形態的一種狀態。圍棋能讓我體會到整個人靈魂出竅的感覺。”謝駿說。
第一次與圍棋不期而遇,是在上世紀80年代,當時謝駿還在做科研工作,內部稱其為C3I系統,專門做空對空導彈的研究項目。當時,C3I系統是中國大力建設的以太空為基地的指揮、控制、通信和情報的綜合系統。出于工作原因,謝駿和同事們在內蒙古一帶的發射基地出差,工作之余,謝駿經??吹酵履弥槐井嫕M黑白子的書仔細研讀。
好奇的他問同事:“你怎么看珠算的書?”
同事一愣:“珠算?這是圍棋。”
那是謝駿生平第一次見識到圍棋。“在那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圍棋是什么。在我的成長中,從來沒有圍棋這個概念。”而同事看的那本書,是日本一流棋手加藤正夫寫的《圍棋攻防技巧》。謝駿將它從同事手里搶了過來看。“當時這本書給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書里描述的是黑白雙方在361個空間里面互相斗智斗勇的過程,有一點類似于金庸武俠小說的那種描述方式,非常精彩。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知道世界上有個東西叫圍棋,而且這么深奧。”
1984年的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聶衛平連勝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藤澤秀行三大日本超一流棋手,奪得了最后的勝利。這次比賽徹底點燃了謝駿對圍棋的熱情。于是,謝駿開始托朋友把當時能夠買到的圍棋書都收入囊中,每天仔細研讀,從最基礎的知識開始學起,白天工作,晚上則與同事們一起在營房里下棋。
唐代李延壽在《南史·王傳》中記載:當時的皇帝遣使送毒酒賜揚州刺史王死。敕至之夜,王正在與客人下棋,戰到酣處,于是王“扣函看,復還封置局下,神色怡然不變”,從容地下完棋后收好黑白棋子,才對客人說“奉敕見賜以死”,然后坦然將毒酒一飲而盡。與王相比,謝駿之愛棋絲毫不遜色。在業余圍棋圈里,謝駿被稱為“棋癡”。“我喜歡下棋到什么程度?最極端的時候,我在研究所出差,到一個旅館里面,對其他都沒興趣,就在門上掛一個牌子,‘209房有圍棋愛好者,希望有興趣者公開手談挑戰’,邀請陌生人過來下棋。用別人的話說,我對圍棋的偏愛已經到了不可理解的程度。”
謝駿癡迷圍棋的“古怪”事跡不勝枚舉,比如年輕時交友,他要求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都去學圍棋,“不下圍棋,我不跟他們玩”。再比如他在所住的大院里召集了一個四五十人參與的“大院”圍棋賽,接連搞了好幾屆,“搞得還挺熱鬧的,玩得挺HIGH”。當年在研究所時,他還曾經挨個找棋友挑戰,兩年里每天都看書對弈,最終與研究所里的一流棋手坐在冠亞軍對決臺前……
這股對圍棋的執迷,也讓謝駿承受了無法想象的苦難。年輕時的一次敗北,讓謝駿精神崩潰,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正常生活。“這一盤棋對我的刺激特別大,一下就把人精神整崩潰了,從此以后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精神都有點失常。去醫院檢查,也沒查出什么毛病?;氐郊液?,整個人都呆呆的,別人說什么我也聽不到,沒什么反應。”父母見兒子呆傻的樣子都很擔心,無奈之下,謝駿只能棄棋休養。
棄棋數年,最終謝駿卻依然重拾舊愛—下棋帶來的快感讓他欲罷不能。“我屬于大腦極端活躍的類型,大腦一旦進入思考的運行狀態,就會覺得特別舒服。萬一脫離這個狀態,它就特別空虛,無法正常運行。”所以,謝駿特別喜歡進入這種“就像吸毒一樣無法自拔”的狀態,“我控制不了自己。完全不在意識控制范圍之內的這種狀態,很有意思”。
因為過于癡迷高度運算,謝駿的大腦開始向他發出警報。他得了一種叫做“博弈癲癇”的病癥,當在棋逢對手,廝殺得難分難解之時,謝駿便會呈現僵直、痙攣、失神的狀態。這種病只有在他過度思考的時候才會發作。“其實人跟計算機一樣,當你的大腦一直在思維運轉,速度快到一定程度,造成大腦不規則生物放電,通俗來講就是突然出現死機,系統崩潰。人的大腦一旦崩潰,知覺就沒有了,沒有大腦的控制,人整個身體的慘狀是沒辦法想象的。”
針對他這種癥狀,醫生也給出了最有效的藥方,也是最后的通牒—戒棋。這對平時跟朋友下棋“一下下一宿”的謝駿來說,幾乎是要了他的命。“女兒一看到我下棋,就跟我急,跟我翻臉”,出于他的健康考慮,家人一直很反對他下棋。為了少讓家人擔心,他只好選擇減少下棋的頻率,規定自己每天只能下一盤棋。
為了延續自己的“棋情”,如今的謝駿將感情傾注在了棋盤和棋子上。前幾年,他花費十幾萬元購買了一方頂級棋盤,“剛開始下棋的時候,是在博弈的過程中去享受,去挑戰。隨著生活狀態、經濟狀態的影響,自己對于硬件越來越敏感、越來越追逐,比如日本的榧木棋盤、蛤石棋子等,都是很名貴的材料。”
三十年光陰過去,圍棋已然成為了謝駿生命的一部分。對謝駿而言,圍棋的魅力可以超越死亡。他經常跟棋友們開玩笑,“你們下棋是下著玩,我是用生命在下棋,我是在玩命。”
關培超 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教授,原北京華海新科技開發公司副總經理。
“手談”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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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余棋手圈里,關培超雖然段位不高,但資歷頗深。陳祖德、王汝南等中國圍棋界的大師級人物,都是他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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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老爺子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米白色襯衫,背帶西褲,金絲眼鏡后的目光仍然很澄澈,一副民國知識分子范兒。這位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的老教授,曾任北京華海新科技開發公司副總經理,如今退休賦閑在家,每周都會出來會一會棋友。
1970年畢業于清華大學電機系,現任深圳市瑞騏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的余昌民曾經在《清華圍棋紀事1964-1983》一文中提到過關培超對圍棋的癡迷:“我不清楚關老師與圍棋怎樣初戀,但知早年二年級學生用‘聚精會神’造句,一個班有二十多個孩子寫道,‘關老師聚精會神地下圍棋’……”
而回想自己習棋之初,關培超笑道,“我對圍棋產生興趣的時候,很多棋友還沒有出生。”上世紀50年代,一個偶然的機會,朋友教會了關培超下棋。當時,清華大學也有許多圍棋愛好者。于是,一幫業余水平的人聚到一起,“互相下著玩”。
不久后,文化大革命開始,很多圍棋國手被下放到工廠改造。“那個時候,我們在清華大學屬于逍遙派的,不參加文斗武斗,也不搞兩派斗爭。圍棋國家隊解散下放到第三通用機械廠當工人,這個工廠是在朝陽區,離國家體委運動員大樓很近。他們到哪去,我們逍遙派的就跟到哪去,跟著他們繼續學下棋,一來二往的,就成了好朋友。”
在國手的帶領下,當年還是“小關”的關培超,圍棋水平迅速提高。“那個時候只有單休,星期六不休,我們星期天的早晨就去,下棋一直下到下午。”
1983年,北京棋院的老同志舉行了一場圍棋比賽,關培超是業余圍棋五段。三十年后的今天,關培超卻感嘆自己大概只在三段到四段之間了,因為如今的小孩兒“都很厲害”。不過,他并不以為意,“現在我都八十多了,主要是以圍棋娛樂為主,勝負是次要的。”但聊到去年跟著清華代表隊贏了日本早稻田大學時,關培超臉上又顯現出了情不自禁的欣喜。“我們去年到過深圳、廣州、張家口、內蒙等地方去下棋,今年要去成都、杭州……到處都去。”
近些年,關老爺子從圍棋中得出好多體會。“像我們這個年齡的人,一個是注意鍛煉,第二是注意營養,第三個就是要有一些愛好,豐富自己的生活內容。這對我們的身體健康非常有好處。要是沒有什么愛好,老在家呆著,就容易出毛病,容易得癡呆。”
所以,如今的關老爺子時常會出現在北京的元典方策圍棋會所,以棋會友,跟棋友們切磋棋藝。大家都尊稱他“關老”,他卻謙虛,“這里大多數人都下得比我好”。圍棋會所的所長尹小林是關老爺子的忘年交,只要老爺子出現在會所,他便會前來對弈一番。主職是首都師范大學電子文獻研究所所長的尹小林一直忙著古籍的數字化工程,而圍棋作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近幾年也得到了他的關注。
在他看來,就如圍棋的別稱“忘憂”一樣,全身心投入的下棋,能讓人忘記掉很多憂愁、憂傷、痛苦的事情。“當我們壓力大的時候,可以通過它減壓。曾國藩在打仗的時候,就帶著一副圍棋,走到哪下到哪。”
在棋局對弈中,關培超享受到更多的是棋友之間的默契和交流?!妒勒f新語》中提到圍棋,言“王中郎以圍棋是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雖雙方用手下棋,默然無聲,但下棋時卻是謀略的較量,斗志斗計,同時亦感覺得到對方的心理狀態,如同對話,故稱手談。這種默然的交流方式甚至比說話交談更加真摯。
對于關培超而言,圍棋不僅是自身陶冶情操豐富生活內容的工具,更是朋友之間聯絡感情的所在,“應該這么說,除了家庭成員、親屬之外,朋友非常重要。朋友互相彼此關懷、照顧,在交往過程中,大家都有一種親切感。”
得一棋壇知己,與自己對弈廝殺,實屬幸事。去年去世的圍棋國手、中國棋院第一任院長陳祖德生前便是關老的好朋友之一。關老八十大壽時,他還題了八個大字“友誼長存,健康常在”作為賀禮。關老爺子愛惜地將其裱起來,掛在自家客廳里,跟其他棋友贈送的字畫擺在了一起。
退休后,關培超的家成了棋友聚集的基地之一。“我的朋友挺多的,都愿意到我那兒去下棋”,每當有棋友前來切磋,關培超便會做點西餐。下完棋以后,他便和棋友們坐下來喝喝咖啡、聊聊天。“很愉快”,他說。
魏飛鵬 景德鎮陶瓷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
以棋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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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飛鵬重視圍棋中蘊含的眾生平等理念,謝駿用看待自然的眼光尋覓圍棋的奧妙,林路則將圍棋與《道德經》相提并論,試圖用現代思維去解讀中國文化的根。三人對于圍棋各持己見,但最終,他們都將摸索得來的圍棋之道,輸入到了自己的事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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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謝駿一樣,關老的棋友魏飛鵬也是受了1984年那場中日圍棋擂臺賽的影響而愛上圍棋。當時他正讀高中,聶衛平帶起的“聶旋風”席卷了全中國。“在當時,他能夠打破日本超一流棋手不可戰勝的神話,相當于是民族英雄,某種意義上是一個劃時代的人物。”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即將上大學的高中生,“可能是出于一種對英雄的崇拜,對圍棋開始自覺或不自覺產生了興趣”。
當年,魏飛鵬一邊跟著中央臺的《馬林學圍棋》學習,一邊買了很多圍棋教學書籍,從最基礎的布局、死活、定式開始學起。“沒有受過科班訓練,屬于自發的一種愛好。”魏飛鵬今年四十多歲,在景德鎮陶瓷有限公司擔任總經理。每周到圍棋會所和棋友對弈,已經成為了他的生活習慣。
在他看來,圍棋所體現的平等精神是現實的人際交往中所嚴重欠缺的。“當今的社會結構是很畸形的,是封建式的,而且兩極分化越來越嚴重。但圍棋界的朋友,彼此間不管職務高低,我們坐在一起就都是平等的,沒有貴賤之分。更不會因為你是一個部長,他是一個老百姓,大家就不一樣。應該在大眾里普及圍棋,讓這種眾生平等的理念深入到每個人的心中,因為每個人生來就是平等的。”
如果說學生時代的魏飛鵬對于圍棋是一種純粹的熱愛,那么,如今讓他體驗更深的,則是圍棋背后蘊含的文化意義。“圍棋本身不止是一種運動,從某種意義上,它甚至是宇宙本質的反映—棋子一黑一白,代表一陰一陽;方盤圓子,則代表著最初認為的天圓地方。一陰一陽、一方一圓,可以衍生出無窮的變化。”魏飛鵬認為,雖然圍棋和宇宙一樣都可以衍生出無窮的變化,但這種變化都是在規則的軌道上。“大家下棋必須是有規矩的,每人一步,有序地運行。”
魏飛鵬把棋友之間的平等觀念融合到公司管理中,“比如對下屬,我們是一種關懷式的朋友關系”,他認為,與靠運氣取勝的麻將不同,圍棋的每一步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運籌帷幄,有全局和長遠意識更加重要。“把它引申一下,你今后要走什么道路,這個路的每一步你應該怎么走,你怎么把它規劃好,這種思考方式都可以借鑒到工作和生活中。有句老話,叫做‘吃虧是福’,有時你用一個局部小犧牲,可以換來全局更大的利益,不要為一時得失而計較,這是對我們一個很好的啟示。”
謝駿則認為,圍棋是“上蒼抑或是上帝,傳遞給人類的一個解讀自然和生命的密碼”。在他看來,圍棋的神秘之處,和其所蘊含的豐富內涵,是人類不可求解的。“現在科技如此發達,但計算機都依然無法和人類對弈。圍棋具有復雜性,很深奧,但是它的規則又很淺顯。就像自然一樣,自然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淺顯,但確實奧妙無窮。”
謝駿年輕時搞科研,后來做系統集成,做網絡,再后來下海經商做貿易,做公關咨詢服務……面對復雜多樣的工作經歷,他總是用自己在下棋中養成的思維習慣來應對各種不同情況。對弈時,謝駿喜歡從技術、心理、哲學這三個不同的維度去檢視自己,同時閱讀別人。“這個過程塑造了我對很多事情的理解方式、求解方式,包括對營銷的、對品牌、對企業發展的求解方式。就拿營銷來說,最重要的是創新、創意,你要做一件讓別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同時要在情理之中,要集中于一點,還要瑯瑯上口,要跟你的認知體系有很多共鳴,這樣,你自然就會記住它、喜歡它、傳承它。這些東西在圍棋中實際上是無處不在的—你下一步棋,其實就是在跟你的對手交流。把這個對手想象成你的消費者,你一定要做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使出一個出其不意的招數,你才能夠真正戰勝對方。”
同樣是下棋,中國建筑科學研究院建筑創作所所長林路從圍棋中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他最近正在忙著寫一部著作《圍棋道德經》,他認為圍棋和《道德經》是可以結合的,“我用圍棋來證明《道德經》的偉大,同時通過《道德經》證明圍棋的偉大,這兩個都是中國獨一無二的文化品牌,其實它倆都代表了中國文化的根,根就是陰和陽,就是平衡,它是同一個體系。”
林路覺得,圍棋體現了中國古代文化的抽象思維。“老子最重要的觀念是無中生有,即世界是從‘無’中開始的。圍棋也是從空、無開始的,然后在陰和陽的基礎上產生變化。圍棋的形式很簡單,實際上已經簡單到極致了,沒有比它更簡單的東西了。但形式和外延是成反比的,形式越簡單,內涵就會越豐富。所以圍棋的內涵會放大到無限大。這個基本理論可以證明它跟人類的行為、思維各個方面都能對應。往最深里說,它是宇宙之道的一個模擬平臺,人類在這個棋盤上,可以模擬宇宙中修道,這個跟老子所說的‘道’是類似的,但是圍棋比老子所說的還要廣闊。”
林路是在一次事業瓶頸期中重拾圍棋的。最早的時候,他在兒時玩伴的影響下接觸過圍棋,后來由于學業繁重逐漸放棄了這項愛好,直到前幾年,他的公司隊伍開始壯大,很多問題逐漸顯現出來。“我開始要養一個隊伍了。那跟我去打工是完全不一樣的意義。升級到這個層面之后,我發現自己撐不住了,經驗、知識儲備、各個方面的資源都不夠,那時候屬于饑渴的狀態。”這時,他偶然地重讀了《道德經》。閱讀之后,他發現其中的道理居然與圍棋有著千絲萬縷的共通之處,于是,他開始認真地重新投入到圍棋的學習之中。
“圍棋非常鍛煉心態,越著急越贏不了,它所有的道理都是可以應用到人生、工作和生活里。下棋沒有信念是不行的,即使局面不好,你也要撐下去,撐下去才有機會。”從零起步,林路開始摸索著將公司經營起來。在完全沒有資源的情況下,林路憑借著下棋的信念一直堅持,“我相信,我一定能帶好這個公司”。
林路認為自己身上的兩個“缺點”不利于公司經營,一是太好說話,不夠強勢;二是瞻前顧后,不夠果斷。這兩點都是他在下棋的過程中發現的,“圍棋能讓你平時很難認識到的自身弱點暴露出來。輸了很多盤以后,你會盡量總結你是怎么輸的??偨Y的不只是技術,還有思想。在企業經營中,同樣會遇到類似的問題,一個人的棋風和他的水平,基本能體現他這個人的性格。”
他將圍棋與公司經營聯系了起來,“圍棋培養了我不能放棄的精神,這個是做企業的根源,沒有這個精神,事情無論大小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并且,在圍棋中,你應該先干什么事,后干什么事,是有側重點的。公司經營也是一樣,你要先撿最重要的、事關生存的事情做,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你必須抓住最重要的東西,因為圍棋的每一步都要抓住最大的一點和最急的一點。它能夠磨煉人的性格,一般來說人的性格是不會改變的,但是圍棋作為一種訓練方式,就會彌補一些,會好很多。”
尹小林 首都師范大學電子文獻研究所所長,國學圍棋研究會會長。
“木野狐”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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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久的將來,越來越多的人都能享受到圍棋的樂趣,為之狂歡,為之陶醉——這就是謝駿的夢想,也是圍棋愛好者們的共同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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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邢居實的《拊掌錄》有記載:“人目棋枰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明人謝肇也在《五雜俎》中提及古人對圍棋的看法:“古今之戲,流傳最久遠者,莫如圍棋,其迷惑人不亞酒色,‘木野狐’之名不虛矣。”以“木野狐”為名,意指圍棋雖然是木頭做的,但變幻多端、令人癡迷,有如妖魅靈狐一般勾人心智。
洪武年間,朱元璋曾兩次禁止百姓下棋。而在中國歷史上,明代統治者也曾幾次禁止包括棋類在內的文娛活動在民間開展??鬃釉凇墩撜Z·陽貨篇》中感嘆“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認為圍棋是比閑著無事略好一點的游戲,不齒于整日癡迷圍棋的人。
時至今日,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瑰寶,“木野狐”不再被視作蠱惑人心之物,更受到越來越多民眾的喜愛。為了讓這項運動更加深入人心,許多圍棋愛好者各出其謀,希望將圍棋推廣至世界各地。
正在維也納大學留學的黎婷是林路的兒時玩伴,正是她讓林路第一次接觸到圍棋。黎婷7歲時便被父母送去學棋,如今是歐洲圍棋聯盟遠東事務官員、關西棋院職業棋士,同時也是日本職業棋手初段。作為職業棋手,黎婷顯然更加看重圍棋比賽勝負帶來的刺激和成就感,“圍棋勝負的這種比較激烈的地方更加吸引我。另外,圍棋對于我的生活圈子的影響也比較大,可以通過圍棋認識很多朋友。”
林路 中國建筑科學研究院建筑創作所所長。
目前,黎婷在歐洲圍棋協會負責推廣工作,“要說圍棋最強的,還是中日韓這些遠東國家。跟中日韓相比,歐美就屬于圍棋沙漠了。所以,有時候自己也會有點在沙漠中種草的感覺。”
黎婷說,跟中日韓等亞洲國家相比,歐美國家喜歡下圍棋的人的數量非常少。而說到認可度,圍棋也比國際象棋要差很多。“但是反過來看,說明圍棋這項運動在歐美國家的潛力是非常大的,相信通過一段時間的努力,關注度一定會有所增長。”最近,歐洲圍棋協會開始了一項中歐圍棋交流的十年計劃,希望能夠幫助歐美圍棋有一個飛躍性的進展,對于黎婷而言,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動力。
最近從歐洲觀賽回來的謝駿,卻在歐洲圍棋推廣中發現了一些值得中國學習的地方。比如圍棋的娛樂化—這使圍棋能夠成為大眾普及的運動,“他們的圍棋大會,不像傳統比賽搞得那么正式、隆重和嚴謹。除了主賽場主賽制以外,他們還有大量娛樂型的比賽,比如配對賽、多打多、男女混合雙打,業余自由搏擊等等。在圍棋的娛樂化方面,他們做得比我們好。”
曾在清華大學主攻體育管理研究方向的謝駿還發現,歐洲圍棋的管理很值得中國借鑒,“參加圍棋比賽的任何一個人,什么時候打的比賽,是否贏了,贏了以后得的積分是多少,這個積分在歐洲給你帶來多少排名變化,這些東西都有一套系統,歐洲早就完成了。他們做圍棋大會已經做了57屆,這是超出我們想象的事情。而且每年各個國家都在爭辦這樣的活動,也像奧運會一樣,在爭辦、申辦。怎么讓圍棋更進一步在世界范圍內進行傳承?這個問題是我目前思考得比較多的。我也接觸了很多人,在構思一些事情。其中包括要去創辦真正的圍棋世界杯,現在圍棋沒有世界杯,我覺得在這一點上,圍棋一定要向奧運會和足球世界杯學習。”
謝駿是在游歷中學習,林路則傾向于內省。一直癡迷于研究《道德經》與圍棋之間聯系的他,近期琢磨出了一個新的理論—天弈理論,“天弈就代表天道,我把它當做我的信仰,而且不單要自己追求這個信仰,還要進行傳道,傳出去的途徑就是靠推廣圍棋,以圍棋為平臺,做到以棋傳道?,F在我身邊很多棋友,大家都愿意推動圍棋的產業化。單純把圍棋文化輸出,大眾難以接受,因為這個社會很難靜下心去接受文化的熏陶了,所以,它得形成商業手段,才能把這種文化傳輸出去。”
與主張圍棋商業化的林路不同,魏飛鵬則認為應該由國家規定,從小學階段開始強制性地普及圍棋教育,“圍棋在中國,是首先應該大力推廣的項目。它和象棋不一樣,象棋是有帝王將相的,是有嚴格的等級制度。但是,圍棋是代表自然界的最本質的東西,是最原始的、最基本的構成。我覺得應該讓這種自由平等的、制度化的東西深入到每個人的內心。”
尹小林則把主要精力放在更實在的圍棋文化推廣上。他創辦了“國學杯”全國業余圍棋公開賽,每年一屆,今年已是第四屆。同時,他在北京西三環的國圖文化大廈三層租了個不大不小的空間,供中外棋友下棋交流,他還在中國棋院找了一位老師,每周在會所給棋友們指導棋藝。
雖說以會所為名,實際上,這里也兼備圍棋資料館和博物館的功能。在這里,尹小林收藏了三十多種明清時刻印的圍棋古譜和很多歷史上用過的各種棋具,像是唐代的棋罐、遼代的棋子等。除此之外,這里還能找到很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圍棋資料和近三十年各類圍棋賽事的秩序冊, “這是別的地方很難找到的”,尹小林說。
由于身體原因,謝駿現在很少下棋,但他偶爾到會所來,和棋友們聊天交流。如今的他更多地在思考圍棋在中國的未來發展方向。“因為對圍棋太熱愛了。我覺得圍棋對人的吸引力是超過所有運動的。那么圍棋是否可以像其他運動那樣普及,是否可以讓大家像我這樣去喜愛它?”
謝駿認為,圍棋對大腦思考的要求很高,至少涉及技術、心理和哲學三個層面,而這些是其他運動沒有的特征。“我覺得圍棋是人類文化傳承遺產中,最精彩的符號之一。所以我一直在思考這么好的東西,為什么不可以讓世界上更多的人去體會、享受,去感受它的快樂。”
黎婷 歐洲圍棋聯盟遠東事務官員,日本關西棋院職業棋士。
目前,謝駿正在與很多業界人士接觸溝通,其中就包括國際圍棋組織的官員。謝駿認為,目前,圍棋在世界范圍內已經有了一定的廣度,但是深度還遠遠不夠。
“圍棋已經到了可以成為世界第一智力運動的歷史時期。1904年,法國人格林使足球成為了人類第一運動,一百多年過去,我們看到了足球產生了那么大的產業,吸引了那么多人的關注?,F在對于圍棋,需要一些更深的東西去穿透它。我們要從組織、體系、頂級賽事、規則的統一,以及圍棋的娛樂化和商業的運作邏輯這幾個維度上去求解,使圍棋在十年到二十年的時間里,得到世界各國大眾的認可。”
“圍棋是一項對人類有吸引力,甚至是殺傷力的桌上運動。這樣一種來自中國、來自東方的文化精粹,應該讓世界更多的人去認識,去享受。圍棋可以走向世界,這一天,早晚會來的。”謝駿篤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