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初啼”<b/>新世紀要有新生活
出租商鋪、產權分散給長春帶來了最深刻的教訓,也警示了所有在中國想做商業地產的人。最終,王健林確定了“商鋪只租不賣”的原則。
世紀之交的中國熙熙攘攘。城市迎來新的“民工潮”,越來越多的人“富起來了”。中國人在2001年花了37595億元去購買消費品,他們開始擁有自己的住房,每一百個家庭擁有八十臺冰箱。
城市化席卷中國,萬達迎來了轉型的契機。2000年5月17日,萬達董事長王健林在大連召開的一次會議上,拍板了一個新方向——商業地產。
“萬達廣場,要成為人民心目當中新生活的代名詞。”王健林說。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絕大多數中國人對發達國家已有的商業地產還毫無概念。那時,站在長春市的第一商圈重慶路,中外合資的“卓展”廣場還沒有多少老百姓敢進去。傳統的長春一商店、二商店和五商店,都還提供著和上個世紀末差不多的服務。沒有人知道,那些低矮散落的舊房子上即將崛起的“商業地產”是什么。
一切改變從位于長春的中國第一座萬達廣場開始。如歷史學家黃仁宇所寫,中國的社會傳統與世界潮流的沖突一經展開,則“恢復故態絕無可能,因之而給中國留了一個翻天覆地、徹底改變歷史的機緣”。
沃爾瑪的微笑
想要駕馭商業地產,就要和全世界的征服者們面對同一個難題:招商。
沃爾瑪登場。作為全球零售業排名第一的企業,沃爾瑪對于當時的萬達來說是個“大款”。傍上沃爾瑪,就形成了“向五百強收租子”的格局,帶動其它商戶簽約。
王健林記得,他最早去找沃爾瑪談的時候,對接的是一個負責招商的華人,“我提出要跟沃爾瑪合作,他當時輕輕一笑,帶著輕蔑的一笑。”
談判漫長而艱辛。萬達在長春拿到的地塊屬于“龍頭金鋪”。但沃爾瑪堅持要像美國一樣在郊區開店。為了敲下這單生意,王健林曾經找過沃爾瑪在中國的負責人,還去深圳找到亞太區的總裁,“明明約好了時間,卻還是左等右等,在走廊起碼等了40分鐘。”最后美國人才飛到長春,一看完地,當時就拍板同意了。
長春萬達是一個單體建筑,總建筑面積6萬平方米,從長春開始,萬達在國內相繼建立了6個“一代店”,都是相似的思路——建一個大房子,第一層開精品店,第二、三層開超市,第四層開家居賣場、影院。
“在傳統的商業地產項目中,開發商建完房子再招租,但后來往往要推掉許多部分進行改造。”萬達長春項目公司副總經理門瑞冰說。比如按普通的辦公用房設計,荷載不需要很重,但如果這片區域用來開書店,肯定就不夠。再作調整很麻煩。
預先得到世界五百強企業的訂單,并且在這個基礎上進行實質開發。長春萬達在誕生之初的種種創新,后來被概括為“訂單地產”,其核心就是四個字:先租后建。
新世紀之初,萬達在長春建起中國第一座萬達廣場,就此開啟中國“訂單地產”的序幕。(萬達供圖)
跟國外一樣,商業地產的主要盈利模式都是以較低的租金、較長的租期吸引大型主力店,再向小商鋪收取高租金,獲得持續穩定的現金流。萬達似乎也遵循了這一慣例——除了一樓。整棟建筑的二三四樓,都是萬達自己持有,一樓則分割成147個鋪面,分別賣了出去。
沃爾瑪的示范性效應超乎想象。在“和五百強當鄰居”的賣點下,店鋪賣價節節高升,臨街外鋪價格最高達到每平方米6.68萬元,刷新了長春的商鋪價格紀錄。
然而,成也沃爾瑪,敗也“沃爾瑪”。
104個業主
走上商業地產這條路,首先要面對一個選擇:租,還是賣?
第一種是只租不賣,這是國際上通行的做法,但資金壓力大。“那時中國是沒有商業經營物業抵押貸款的,也就是說,項目貸款最長三年必須歸還。”時任萬達商業管理公司財務總監齊界說。
如今早已“不差錢”的萬達,當年現金流極其緊張。齊界記得,每次到了付款的關鍵時期,甚至包括夏天要支付空調費時,他就開始焦慮,從辦公室走出來,在走廊里來回溜達,祈禱。底下人都知道,一旦他在走廊來回走了,就說明資金又緊張了。
緩解現金流問題,可以走第二條路:賣出一部分商鋪,回籠資金。事實上,長春項目正是這么操作的。2002年,靠賣掉一樓147個鋪位,萬達在長春項目上獲得了超過3億元的收入。
然而,由此帶來產權問題,一直困擾著這個項目,這也是困擾整個萬達“一代店”、“二代店”的痛點。
道理很簡單。商鋪產權分割在一百多個業主手里,絕大多數人并不知道如何招商,即使各自為政招來一些,也遠做不到科學規劃,只能彼此牽制,降低商鋪的投資價值,形成惡性循環。業主們還對投資回報率有各種預期,15%或者17%都不算特別夸張的——這樣一來,租金漲到讓商家無法承受,自然也招不來租戶。
最終引爆危機的導火索正是前面說的:沃爾瑪。2002年4月28日,項目召開了一次業主見面會,會上宣布,2003年1月16日即將開業的廣場叫作“萬達國際購物中心”,而不是預售時說的名字“萬達·沃爾瑪購物廣場”。一說完,業主就不干了,“我們買的時候就是沖著沃爾瑪這三個字。如果你這個廣場叫萬達沃爾瑪,你就值這個錢,你要是叫萬達,就不值錢。”
這就是時代的變化。如今萬達已經開始開發海外項目。而在當年,萬達的品牌和沃爾瑪還不在一個等級上,有沒有“沃爾瑪”那三個字,對業主來說至關重要。
于是從2002年到2006年,長春萬達陷入了一個漩渦:
——那幾年,長春項目的官司有近一百起。有關于沃爾瑪定名的,有廣告欺詐的,還有面積分攤的。
——還有業主來“鬧”。揣著枕頭來堵門的、砸門、砸玻璃的,“隨時隨地會發生一些不可預見的行為”。
——為避免發生沖突,萬達派去溝通的隊伍全是女生。她們在項目對面的酒店租一個房間,專門接待業主,有時候業主坐在走廊里,如果要走進辦公室,就要從一條條橫著的大腿上跨過去……
商業地產需要培育期,市場也需要時間來消化。
長春萬達2003年開業時,147個鋪子只有22個招到了商戶,類似的狀態一直維持到2004年年末。在這樣的處境里,萬達的角色和工作很尷尬。時任長春萬達商業管理公司總經理張春革說,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商管公司先是期望在原有的格局上逐一溝通進行招商,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后“覺得徹底不行了”,又改為了擔保收益模式,2005年起接受委托幫業主去招商,每個月把固定的回報打到業主賬上。
“長春萬達的隊伍有一種信念。”張春革說,為了解決長春的問題,集團也派出各種專業團隊來協助運作,可以說萬達在這個過程中“承擔了許多本不該承擔的責任”。
長春只是起點
2014年10月,長春已開始冷了,一陣風吹過,人們躲進了軍綠色的棉門簾里。中國第一座萬達廣場——萬達重慶路店櫥窗明亮,人們在面包鋪排著隊,在BOF鉆石的柜臺上流連,東方火鍋店的水汽溫暖蒸騰。節假日想找個停車位都挺困難。
站在當下的時間點上,萬達廣場早已是每個城市的地標。如今的長春已經有了三個建成的萬達廣場,和同行相比,銷售都是最好的。萬達廣場會對每個商鋪的盈利情況進行排名,“排在末位,有可能出局”。
長春故事進入了平靜期。2013年業主們和萬達簽了新一輪的委托合同,收益率要比8年前高出了兩個點。絕大部分業主非常滿意,也有兩個商鋪不買賬,提出過高的收益期望,被萬達拒絕了。于是,他們就成了“釘子戶”。
于是,在蘇寧電器通透的布局中,有一個非常小的鋪面在售賣手機配件,而時間牛排整個店鋪被隔成兩段,有一家兩三平方米的商鋪探出頭來,打出閃著彩燈的招牌“二手奢侈品”、“海外代購”。萬達方面表示,如果按個別業主的高期待來,勢必要破壞公平,“那么,就讓它立著吧”。
對萬達商業地產而言,起點長春提供了最深刻的經驗和教訓。在2004年一次高管閉門會議上,王健林確定了“商鋪只租不賣”的原則。集團又在此基礎上進行了第三代產品的研發,從而徹底解決了現金流和產權問題,帶領萬達商業地產走出了成功的路子。
在外人難以現象的困難面前,萬達也在長春鍛煉了隊伍。那時很多新來的高管剛去集團報到,第二天就被派到長春“感受一下”。后來,這批一起“戰斗”過的人大多換了崗位。人生有這樣的經歷,厚度已然不同。
當年在長春天天接待業主的年輕姑娘徐麗娜,現在在萬達上海項目部。她的身上還有當年的執著和對萬達的“一根筋”。
“每次去一個地方打車,我就說去萬達廣場,師傅要是不知道,我就想,趕緊把這個人爭取過來。”徐麗娜說。不過現在司機沒有不知道的,包括長春這樣有多個萬達廣場的地方,司機還會追問一句,“去哪個萬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