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倫貝爾記事】有狼的時代

關于狼，曾經聽父親講過他親身經歷的故事。

1966年深秋，那時候父親28歲，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盟工作，是盟報的記者。那次他和一位同事去草原采訪，出發時他們騎了一輛挎斗摩托，帶上干糧，草原廣闊，他們一走就是幾天。

一天夜里，他們在趕往一個居住點的路上，摩托車突然壞了……深秋的草原，夜黑風高，寒冷刺骨，不過此時父親擔心的是比寒冷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狼。那時候草原上狼害肆虐，連城市也沒幸免，海拉爾市區里經常出現狼的蹤影。

半夜時分，最可怕的事情還是來了，父親他們看到了夜色中的一雙雙冷閃閃的綠色的眼睛，他們被狼群包圍了。

父親他們開始點火，狼怕火，站在遠處不敢靠近。附近的干草燒完了，父親他們就推著摩托往前走走，然后繼續燒……最后他們開始燒衣服，燒背包，燒汽油，燒采訪本……能燒的基本都燒完了，天色也漸漸亮了，狼群慢慢開始退去……此時的父親他們身上只剩下了內褲。已經筋疲力盡幾乎全身赤裸的父親和那個同事推著摩托車終于走到了最近的一個牧民居住點。

父親敲開了一個蒙古包的門，主人一臉驚訝，但還是接待了已經凍僵的了父親他們，并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奶茶……

但沒過多久，民兵們進來了，父親他們被當成“壞人”抓了起來。因為證件這些能燒的東西已經都燒掉了，而那時候的呼倫貝爾屬于邊境地區，中蘇關系正處于緊張的狀態，父親他們被當成了“蘇聯特務”。解釋了很長時間，民兵們才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并幫助聯系了單位，不久，報社派車接回了父親和那個同事。

這個故事我聽父親講過多次，每次都會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這件事發生在1966年，而我是1967年出生的，在記憶中，很多恐怖的故事似乎都與狼有關，比如經常會聽說誰家的嬰兒被狼叼走了，大人們經常會告訴小孩子，不要到城邊的草甸子去，那里常有狼出沒。晚上走路如果有什么東西從后面搭在你的肩膀上，千萬別回頭，因為那八成是狼……

1976年，我們全家搬來了北京。父親也成了一名蒙漢語言兼通的專業作家，可以說著作頗豐。但我發現他從未在任何文章中講述過這段經歷。這一點很讓我奇怪和疑惑。

或許是他不想觸碰那久遠的神秘與恐懼？

但父親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也不是什么神秘主義者，或許他只是覺得這不值得寫吧。

我曾經問過很多蒙古人，狼是我們的圖騰嗎？所有蒙古人的回答是一致的：蒙古人從來沒有崇拜過狼。蒙古人信長生天，他們唯一崇拜的是成吉思汗。

當然，蒙古人也愛自然，愛草原，愛草原上所有的生物，如同愛自己的生命一樣。

多年以后，我又回到家鄉，回到呼倫貝爾，這時候已經很少再聽到關于狼的故事，有一段時間甚至聽說呼倫貝爾草原上已經沒有狼了，狼都跑到俄羅斯和蒙古去了。

有狼的時代，那是屬于父親的時代，也許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而我們現在聽說和談論的都不過是一個久遠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