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們在“密蘇里”——日本投降簽字桌上的風云

記憶,在眼底和心底,在投降者和勝利者,在日本遺孤、在蘇聯導演、在美國將軍、在中國抗戰老兵,沉淀為不同的歷史底片。

責任編輯:姚憶江 蘇永通 李梁 曹海東 馮翔 呂宗恕 聶寒非 李楠 馮飛 向陽 袁蕾 李曉婷 劉小磊

1945年9月2日,東京灣,日本簽署投降書的儀式前,盟軍最高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在艦隊司令威廉·尼米茲的陪伴下走到了密蘇里號軍艦的甲板上。 (CFP/圖)

記憶,在眼底和心底,在投降者和勝利者,在日本遺孤、在蘇聯導演、在美國將軍、在中國抗戰老兵,沉淀為不同的歷史底片。

比歷史更深邃的,是我們的省悟。它們,才是歷史的深處。

隨即到來的冷戰,不僅讓美日一泯恩仇,還成為政治和軍事上的同盟。而舉行投降簽字儀式的那艘“密蘇里”號戰列艦,軍旅生涯竟異乎尋常地持續到了海灣戰爭。

之后,它就作為一座博物館,在珍珠港永久供人憑吊。它最近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是在好萊塢的電影中。

復仇、懺悔與寬容

1945年9月2日清晨,天氣迷蒙,涼氣襲人。東京灣的碼頭上,人群焦急地向大海深處眺望。直到7時30分左右,一艘高大的軍艦——長達270米、排水量五萬余噸的美國戰列艦“密蘇里”號從濃霧中駛來。

當中國政府代表、軍令部部長、國民革命軍陸軍二級上將徐永昌將軍率領中國代表團走上扶梯時,軍樂奏起,各國代表團隨后依次登艦。

美國軍方為每位記者都指定了位置,蘇聯人“在艦上瞎逛”,日本記者則膽戰心驚地站著不動,更為惶恐不已的是日本代表,究竟該用什么禮儀?鞠躬、握手、敬禮,還是微笑?

軍人需要敬禮,而文官只需脫帽鞠躬。日本代表團由外相重光葵和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率領。

這一天,重光葵頭戴高禮帽,身穿燕尾服,《紐約時報》次日的報道描述:每向前挪動一步,他都會發出微微的呻吟聲。多年前,他的左腿在中國上海被來自韓國的抗日義士用炸彈炸斷。

人群靜靜地觀望著,重光葵爬上扶梯,從后走到軍艦前方——受降儀式會場就布置在前甲板上。

接近9時整,日本代表團最后一個站好位置,全體立正靜聽隨艦牧師的祈禱,直到喇叭里的美國國歌《星條旗之歌》接近尾聲,盟軍最高司令麥克阿瑟精神抖擻地來到簽字桌前。

一張破爛的飯桌,鋪上了綠絨布,只不過咖啡留下的污漬被一疊文件蓋住了。之前,英國人專門提供了一張日德蘭海戰時用過的文件桌,但桌子太小,更信奉實用主義的美國人隨意從食堂扛來了飯桌。

這并不意味著,美國不重視簽字儀式。一天前,他們還在“密蘇里號”甲板上舉行了“彩排”:一名中校擔任導演,而300名水兵扮演各戰勝國代表。這場預演很順利,當樂隊演奏《海軍上將進行曲》時,“尼米茲上將”的扮演者沒有上場。“見鬼!”一名誠惶誠恐的水手長遲遲不敢進入自己被安排的彩排角色,“我是海軍上將?”

簽字儀式當天,尼米茲上將就站在麥克阿瑟身旁。

“我們,各交戰國的代表,”麥克阿瑟發表講話,“聚集在這里,簽署一個莊嚴的協定,從而使和平得以復現……我們也不是懷著不信任、惡意或者仇恨的精神在此相聚……實現人類最迫切希望的自由、寬容和正義的世界。”

麥克阿瑟將軍的這番講話沒有絲毫復仇之意,這讓日本代表有些迷惘和感動。

演說完畢后,麥克阿瑟當即指示日本代表在投降書上簽字。中國受降代表徐永昌將軍說,“今天每一個在這里有代表的國家,也可同樣回想一下過去,假如他的良心告訴他有過錯誤,他就應當勇敢地承認過錯而懺悔。”

簽字儀式結束后,陰沉的天空突然放晴,富士山頂部的積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時,由400架“B-29”轟炸機和1500架戰斗機組成的大編隊,掠過受降現場上空,以紀念世界恢復和平的時刻。

為把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及時傳播出去,簽字儀式剛一結束,來自戰勝國各大通訊社的記者涌到“密蘇里號”戰艦上的電報室。誰有權第一個使用這部唯一的電臺?戰勝國的記者們爭論不休。

最后,在美國軍事新聞官員的調解下,拿出了一個最公平的解決辦法——“抓鬮”:美軍新聞官把一頂軍帽倒扣在桌子上,把寫有“1、2、3、4、5”編號的紙團放在帽子中,每位記者只能隨機抽出一個紙團。

“1”,來自中央通訊社的年輕記者曾安波,拿到這張紙條后,沖向電報室,把日本正式簽字投降的消息發往重慶。

短暫的“勝利日狂歡”

曾安波發來的消息,讓歡慶勝利的熱潮達到最高峰。

東京簽字的同時,重慶校場口也在舉行“慶祝勝利大會”,參加者有10萬之眾,遠處傳來101響炮聲,取意“和平之聲”。幾近狂歡,興奮的工作人員還拉響了空襲警報,一些市民驚恐之后又啞然失笑。

這種勝利日的狂歡已持續將近一個月。1945年8月10日傍晚,延安的新華社新聞臺收譯到電報,“日本投降了!”“日本天皇已經接受盟國的條件,宣布投降!”

這兩條外文來自路透社和合眾國際社,消息來源權威。兩天后,延安得到證實:1945年8月10日,日本政府向各交戰國發出“祈降照會”。

“日本投降了!”當天夜里,延安沸騰了,人們舉著火把奔走相告,秧歌隊也出來助興。幾百里外的古城西安,歡樂的士兵買不到爆竹,就抱著機槍朝天鳴放。茶館、酒家免費供應飲品,連街頭賣西瓜的農民,也狠狠地把西瓜切成“太陽旗”,再切成一片片,免費招待路人。

接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抗日根據地政府開始組織宣傳隊,趕印號外和傳單,把勝利的消息傳播到更為廣大的農村。

那一夜,時任冀中司令員的楊成武剛剛入睡,就被秘書叫醒。日本投降的消息很快傳遍軍營,戰士們敲打著臉盆、牙缸,唱起軍歌。楊成武將軍后來在回憶錄中透露,多家報紙在次日不約而同地刊出杜甫的名句:“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同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通過廣播發布《終戰詔書》后,美、中、英、蘇、澳、加、法、荷、新等國的代表紛紛奔赴東京受降。在中國,勝利日“狂歡”進入第二個波峰。

“歡慶抗戰勝利,是我一生中經歷的最難忘的時刻之一。”童小鵬回憶說,鞭炮聲就像巨雷一樣響著。當時,童小鵬正跟隨周恩來,在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工作。地處西北的延安缺少柴火。當晚,人們收集、制造火把,甚至有人脫下僅有的破棉襖,扯出棉花絮,蘸上菜籽油,做成火把。

日本天皇的“鶴聲”,傳到哈爾濱的關東軍營地時,一名叫山本友已的參謀很懊喪,過去怎么會朝著皇宮的方向頻頻鞠躬致禮呢?整個軍營哭聲一片,他也忍不住哭了起來。蘇軍的槍聲越來越近,山本友已成了俘虜,被押送到蘇聯勞改。等他走出蘇聯戰俘營時,已是1954年。

日本人當年的俘虜,此次也用自己的辦法對他們進行了報復——1942年在新加坡向日軍投降的英軍將領珀西瓦爾,和在菲律賓向日軍投降的美軍將領溫萊特,被特地安排站在麥克阿瑟的身后。

此前,他們剛剛被從戰俘營解救出來,就被送到日本南方軍最高司令官山下奉文面前,接受其投降。第二年,山下奉文被判要為部下屠殺戰俘等戰爭罪行負責,被處以死刑。

曾在境外作戰的中國遠征軍,部分已經回國,中校參謀主任李長維回憶說:他從緬甸戰場回廣東已經半年有余。1945年8月15日,軍隊廣播站傳出日本投降的消息,雖然軍人不能離開軍營,“但全體將士得到準許,可以喝酒,于是這一喝就是好幾天。食堂里還多了肉和魚。”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消息傳來,在重慶支持抗戰的盟軍駕車加入勝利游行隊伍。 (東方IC/圖)

異化之“果”

就在日本廣播協會大樓經歷未遂的兵變之后,天皇事先錄制的《終戰詔書》終于播向全球。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三巨頭”卻沒有閑著,他們在規劃未來的世界秩序。

8月15日,華盛頓時間是8月14日清晨,對日本將無條件投降深信不疑的杜魯門,在白宮焦急地等待來自日本的正式消息。直到午后4時許,杜魯門才接到國務卿貝爾斯納的正式報告:日本已正式宣布“無條件投降”。

自視反法西斯陣營的“盟主”,杜魯門要求美、英、中、蘇四國同時宣布日本投降的消息。隨即,杜魯門西裝革履地出現在白宮新聞發布會上。他宣布,日本政府已經“完全接受敦促其無條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同時下令盟國部隊停止對日進攻作戰,還任命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為接受日本投降的盟國最高統帥。”

話音剛落,記者紛紛跑出總統辦公室,以最快的速度發送消息。白宮草坪上聚集了歡樂的人群,紛紛打出“V”形手勢。杜魯門給遠在密蘇里的母親打了個電話,通報勝利的消息之后,又連發數道命令,包括嘉獎戰時“忠誠服務”的聯邦工作人員。

足以影響今日世界格局的卻是,“總命令第一號”,這也是杜魯門當天發出的最后一道命令,它解決了各戰區的日軍該向誰投降的問題。

“總命令第一號”規定:中國大陸、臺灣和北緯16度線以北的印度支那地區等,由中國戰區司令蔣介石受降:“滿洲”(中國東北)、北緯38度線以北的朝鮮和庫頁島,由蘇聯遠東軍總司令受降:東南亞、北緯16度線以南的印度支那和從緬甸至所羅門群島的廣大地區,由東南亞戰區司令蒙巴頓勛爵(英國)受降;太平洋其他地區由太平洋戰區司令尼米茲海軍上將受降;日本、菲律賓及北緯38度線以南的朝鮮,則由美軍遠東戰區司令麥克阿瑟受降。”

杜魯門的戰略意圖不言而喻,他試圖確立美英中蘇共管的戰后世界格局,美國自然居于主導地位。不久,美國還通過建立聯合國把這一方案“制度化”。

戰后的英國,黃金外匯耗盡,債臺高筑,原料、燃料和生活必需品奇缺,工廠倒閉,數百萬工人失業,海外殖民地紛紛獨立。“贏得了戰爭,輸掉了勝利。”丘吉爾在六卷本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中自嘲。一場戰爭讓“日不落帝國”淪為“二流國家”。日本宣布投降的三周前,英國舉行大選,保守黨敗北,丘吉爾本人不得不搬出唐寧街上的首相府。英國已無力與美國分庭抗禮,只能甘做“小伙伴”。

原本就積貧積弱的中國,遭受日軍侵略之后,已是苦不堪言。無疑,能與美國同為一“極”的只剩下蘇聯。當日本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消息傳來,蘇聯最高領導人斯大林正在莫斯科斯帕索大廈的酒會上,與歐洲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應酬。

后來當選美國總統的艾森豪威爾回憶說,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斯大林沒有像眾人那樣“狂歡”,而是惦記著“為在日俄戰爭中失敗的俄羅斯先輩復仇”。

就在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一周前,1945年8月8日午夜,蘇聯對日宣戰。幾個小時后,170萬蘇聯遠東紅軍兵分四路,潮水般涌過蘇中、蘇蒙、蘇朝邊境,對關東軍“痛打落水狗”。

此前,日本政府還幻想“中立的蘇聯”能夠出面調停,讓它接受一個體面的終戰條件。事后,一名日本官員形容蘇聯的宣戰是“以鐵錘代替了回答”。

隨即到來的冷戰,不僅讓美日泯滅“恩仇”,還成為政治和軍事盟國,日本也開始擺脫雅爾塔體系的束縛。

2015年7月30日,在美國夏威夷檀香山的珍珠港,游客參觀密蘇里號戰列艦。1945年9月2日,標志著二戰結束的日本無條件投降簽字儀式在停泊在東京灣的美國戰艦密蘇里號主甲板上舉行,密蘇里號因此聞名于世。退役后的密蘇里號作為博物館艦停泊在夏威夷珍珠港,吸引世界各地的游客前來參觀。 (新華社記者 殷博古/圖)

密蘇里號的晚年

而那艘舉行日本投降簽字儀式的密蘇里號戰列艦,結局則令所有經歷了那段歷史的人都意想不到。

在冷戰中,它參加了朝鮮戰爭,對尾追撤退美軍到興南港的志愿軍發射炮彈,阻擋其進攻。1955年,剛剛服役11年的它退役了,被封存起來。到1984年,它被重新啟用,接受大規模的升級改造。

于1981年就任美國總統的羅納德·里根,推行了豪邁的一系列戰備擴充計劃,其中就包括建設一支擁有600艘軍艦的艦隊,以制約蘇聯的海軍擴軍計劃。密蘇里號首當其沖,被安裝了“戰斧”巡航導彈、“魚叉”反艦導彈,及最先進的動力、導航、雷達裝備。1987年,它重新開始服役。

在海灣戰爭的“沙漠風暴”行動中,“密蘇里”號用它的406毫米大炮對伊拉克軍隊的指揮部、雷達、陣地等進行了猛烈轟擊,完成了掩護地面部隊的任務。它還和其他幾艘軍艦一起,向伊拉克首都巴格達附近的軍事目標發射了“戰斧”。在戰斗中,它也遭到伊拉克兩枚反艦導彈的攻擊,但均化險為夷。

1992年3月,“密蘇里”號第二次宣布退役。

晚年時光,看來“密蘇里”號注定要與那場令它成名的戰爭融為一體。它被美國海軍捐贈出來,作為一艘浮動的博物館,停泊在太平洋戰爭的發源地——珍珠港,距離它的戰友,“亞利桑那”號戰艦約1000碼。每年,約有來自全世界的50萬名游客登上它,憑吊那場戰爭。

它最近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2012年。那一年,美國好萊塢拍攝的科幻電影《超級戰艦》在全球上映。在地球人所有戰艦都被摧毀后,英雄們重新求助于這艘傳奇的戰艦。它寶刀不老,用自己標志性的406毫米艦炮擊潰了外星人,拯救了世界。

“密蘇里”號的一場戲,拍攝了兩個星期。但為這兩個星期,劇組想盡了一切辦法,用了8個月才讓它再次啟動,從珍珠港下水出海。從下水起的那一刻,他們使用了包括航拍在內的多種設備,“每一個它的鏡頭都要拍下來”。

在電影中扮演日本艦長永田的日本演員淺野忠信在接受采訪時,說了一句話:“作為日本人,能友善地和美軍一起在珍珠港共事,這是這部電影的又一重大意義。”

網絡編輯:佳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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