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鐵屋中呼喊

只有兩本外國小說的英譯本在美國市場上取得過成功:一本是帕慕克的《我的名字是紅》,另外一本則是旅居法國的中國作家戴思杰的《巴爾扎克和中國小裁縫》

 

 

李大衛:

    1963年生于北京,畢業于首都師范大學英語系。1987年參加美國國際交流總署“世界青年作家計劃”,現客居紐約,以翻譯為生,閱讀,漫游,寫作。

 

    住在布魯克林那些年,出門總會買一份當地的《紐約時報》,在地鐵上消磨時間。記得有一篇文章,憂心忡忡地感慨美國人對外國文學的冷漠態度。文章里說若干年之內,只有兩本外國小說的英譯本在美國市場上取得過成功:一本是帕慕克的《我的名字是紅》,另外一本則是旅居法國的中國作家戴思杰的《巴爾扎克和中國小裁縫》。
    帕慕克不用說了,我在電視上見過他的專訪。當時他為土耳其國內的少數民族主持公道,為此惹上官非,引起國際關注。后來帕慕克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作品中文版也在我們國內有了不錯的銷路。至于戴思杰,當時還是個陌生的名字,或許這跟他用法語寫作有關。很快我了解到他的作品在各國好評如潮,而且獲得過一些重要的獎;“巴爾扎克”一書還被拍成很受歡迎的電影。
    年輕時我和詩歌界有過接觸。當時不少詩人最愛談論的,就是“國際影響”。為了一個詩歌節,或是其他什么出訪活動的參加名額,圈子里能傳出好些流言蜚語,甚至人身詆毀,其八卦程度,跟演藝人士能有一拼。假如所謂國際影響的標準就是放洋倆仨禮拜,那么中國的國際名人還不多可敵國?起馬爾薩斯于地下,肯定能把老先生嚇活過來。高行健得諾貝爾獎那會兒,文人們那份如喪考妣,呼天搶地,也就順理成章。高的大作我看不進去,可至少不比大江健三郎的昏話更難讀吧?瑞典人發獎金,又不在我們這兒征人頭稅,吞了搖頭丸似的瞎激動什么呀?
    本人年事日增,不玩那套雅人深致,床頭只有幾本奎奇頓的恐龍傳奇,和唐娜·雷昂以威尼斯做背景的探案故事。我讀小說一要作奸犯科,二要裝神弄鬼,中國土產限于《西游記》、《陸小鳳》、《革命時期的愛情》這些。有人欣賞虛構人物在家長里短的醬缸里的曼妙泳姿,要不就是性——性也是人際關系——這些我在現實當中已經受夠,不想跑到本來屬于想象的領域,再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說這些題外話,是想表明本人將作為一個一般意義上的讀者,而不是文學從業人員發言。
    我認為,一個作家是否成功,不論是在母語還是外語世界,首先要看他的作品在社會文化生活當中是否“可見”。比如,前文所說的“巴爾扎克”可以在各國大書店里見到,顯然符合這個標準。而且該書得過的獎項貨真價實,不是拿一些中學生評委的說法蒙事兒。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高的標準。那就是一個作家的風格是否為其他同行效仿。在亞洲人里,我只知道村上春樹做到了這一點。你可以像我一樣不拿他當回事,但他百玩不厭的那種迷離情調,確實影響了西方不少年輕同行的寫作,而且其中有些已經算是名家。恕我孤陋寡聞,不知道我們哪些同胞享有這樣的美學影響。
    戴思杰進入我們的視野之前,僑居美國的哈金已經儼然名家。作為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第一個中國人,他在國內得到的褒貶已經不少。這些議論有案可稽,不用我再多說什么。除了一點,那就是哈金至少不是國內一些人所說的那種“半吊子”作家。這種誤會或許源自他們所讀的中文譯本。
    有一個我認為十分嚴肅的問題很少被人提起,即那些使用外語的人,通常會有一種修辭上的“特化”傾向。為了更加“地道地”使用外語,他們可能傷害了語言更加重要的品質。當然,如果這種說法成立,它也僅僅對于高手有效。我請教過兩個懂俄文的朋友。他們告訴我說,《洛麗塔》(以我個人的趣味,其原文的美妙程度企近了人類語言能力的極限)的俄文譯本極不理想;而且這個譯本,還是出自納博科夫本人之手。作為俄國文學的門外漢,對于這種說法只能姑妄聽之。也有作家通過外語寫作追求陌生化效果,比如貝克特。關于這個問題,我們需要請教專家。
    流寓海外的中國作家當中,我更感興趣的是裘小龍,這是一種更加真誠的興趣。個中緣由倒不是他的書賣掉過多少本,得過多少獎,上過哪些排行榜。首先,作為英語詩歌研究的專業人員,他在出國前曾為中國詩歌的發展作出過重要貢獻。他的譯作,艾略特的《四個四重奏》,至少1980年代那伙詩人當中,幾乎人手一冊。再一個原因就是,他寫的是偵探小說。我一直相信,中國類型化小說,尤其是偵探和科幻小說發育的欠缺,表明我們的當代文化在智力上,仍處于令人沮喪的混沌狀態。
    上述名家之外,我還聽說有個中國詩人出版過丹麥語小說。我佩服任何一個能夠學會丹麥語的中國人,更不用說拿它寫書。除了小說,有一本叫做《山色》的自傳在美國很受歡迎。作者陳達(音譯)用質樸的筆調講述“文革”期間,他在湖北黃石農村的成長經歷。
    至于漢語作家,平時注意更少。我在科隆一家書店見過一本文摘類小說選,里面收錄有徐星的小說譯本。我不會德文,不清楚那是他的哪部作品。書上標明是小說,因而作者肯定是小說家徐星,而不是那位同名的古生物學家。此外紐約的龐—諾書店曾經把衛慧的《上海寶貝》推薦為當年的暑期讀物。這些都是值得祝賀的成績。也是在龐—諾書店,我見過一本中國小說的英文版。翻譯后的書名是《紅罌粟》,講四川藏區一個土司的故事。這本書顯然沒能得到預期的成功。據說好萊塢有人要把它拍成電影,不知后來進展如何。當時的漢語媒體為這個譯本的出版熱烈歡呼,講得挺神,但我不信。
    有人形容魯迅一個人在鐵屋里吶喊。如今我們有一群作家作鐵屋之吼。屋內振聾發聵,屋外卻應者寥寥。有人把這歸咎于漢學家的翻譯水平。對此我所知不多。不過我在圖書館里翻閱過兩本中國小說的英譯,起碼是文從字順,比我們那些詰屈聱牙的什么純文學強多了。也有人抱怨西方人總是用樂府采風式的態度對待中國文學??烧l讓那么多的記者忙于虛構,而把紀實寫作的職責推卸給小說家?

 

(責任編輯 孟湯  實習生 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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