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村小學到北大工學院,道路有多難走?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只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
小小的天 有大大的夢想
重重的殼裹著輕輕的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蝸?!?mdash;—周杰倫
初中畢業時,媽媽勸楊現別再念書,趕緊出去打工。
如果楊現聽了話,“可能兩個人在外面打工,沒文化,只能做苦力”,肯定有了孩子?,F在,他在北京大學工學院力學系固體力學專業讀碩(博轉碩),方向為計算固體力學。
楊現
走出來,進名校學習,楊現深知其中不易。他在西南地區長大,北大清華是“神一般的存在”,高考考進去的概率極小。“一個縣城,一年有一個上清華、北大就不錯了;而我們一個縣城,五年估計都看不到。”
“我小時候的成績,雖然跟大城市的比有很大差距,但在我的環境里基本上在前面,在學校都排前一二。所以一直想讀書,一點一點往上走。”7月22日,在北京金融街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里,他慢慢回憶往日的時光。
在近26年人生中,他一步步往外走,從鄉里(小學)、鎮里(初中)、到縣城(高中)、到市里(高三),再到省會成都(本科),再到帝都北京(研究生),離家越來越遠,隨遇而安,很快適應新環境。而今他卻躊躇,將來是不是選離份家近的工作,生活可能較安穩,又方便照顧家人。
1990年,楊現出生在四川綿陽梓潼縣。從小村去綿陽,路況不佳,坐巴士大概兩個半小時;綿陽到成都,車程大體也是一個半小時,但通高速公路。
在家鄉,成績不好的小伙伴,大多早早外出打工。女生可能十八九歲結婚,男生稍晚,二十一二歲。“早結婚,父母年輕,能幫忙帶孩子,這幾乎是農村生活的定律”,他說道。小夫妻在外面打拼幾年,孩子就長大了。周而復始,循規蹈矩。小伙伴里,孩子最大的,都上了一年級。楊現的姐姐出生在1985年,結婚多年,孩子都念初中了。
楊現的母親在家務農,自給自足;繼父在建筑工地打工,每月能掙上4000塊。年底,繼父積攢兩三萬元回家,媽媽幾乎全部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很早,楊現就盡量自給自足,少依靠家里。
“我也沒覺得多苦。”楊現靦腆地說。家庭經濟拮據,給楊現的成長帶來很多麻煩,但他仍舊樂觀。
楊現在內蒙古道圖淖爾大草原
能直博,卻選擇念碩士
楊現在村里讀小學,全班17個人,全??偣膊?0個人。教職員工有四位,一位廚師兼廣播員,一位音樂老師,另外兩位老師,星期一三五和二四六分工,教完全校所有課程:語文、數學、自然……
初中,楊現去了鄉里。起初,他每早6點起床,上一節早自習;晚上有四節晚自習,十點多鐘放學。他歷史不大好,拖了總成績后腿,被歷史老師找去談話幾次。中考之前幾個月,他決定每天早起一小時,補歷史。
借著外面的燈光,他在教室里看歷史。天氣寒冷,他把垃圾桶里的紙張掏出來,點著烤手,結果被起來上廁所的副校長發現。“當時我以為完了,肯定要全校批評。”楊現十分緊張,沒想到,結果是全校都加一節早自習。
初三時,英語老師每月從工資里拿出一筆錢,給兩三個成績比較好,家庭經濟較差的同學每人50元生活費。而老師的月收入,不過2000元上下。當時,同學們每月生活費40元左右。校長每月也給他們幾個補助60元,這樣,楊現每月有110元生活費,“很土豪了”。
中考滿分770分,楊現考了692分,可以去綿陽市頂尖高中讀最好的班。但是,因為可以每學期四五百元的學費可以免交,年級前70名每月有100元獎學金,他決定留在縣城。高三,他轉去綿陽市“六把手”的高中——學校排名第六,學費同樣免交。
不同學校,升學率差別非常大。最好的高中,每年有3000多個學生考上一本;“六把手”學校,每年200人考上一本;而縣城的學校,十個班,幾百人,才有一兩個人能上一本。
高中月生活費兩三百,縣城里沒什么兼職機會,家里就每月補貼一些;到市里后,獎學金沒了,家里就出全部生活費。
第一次高考,楊現差一本線10分,沒去上二本,復讀一年。第二年,楊現超過一本線43分,考到四川省會成都,在西南交通大學讀工程力學。報志愿的時候,高中老師推薦去川大讀醫學,或去交大讀土木。楊現“啥都不懂”,權衡一番,決定去交大,分數沒夠,調劑去了力學。
大二時,一位老師講起自己的奮斗故事,意外啟蒙了楊現。當時,他正好從保研名單里看到,一位師兄保去北大。“我以前不知道可以保研,更不知道還可以保北大。加上老師講的那些東西,大二就開始好好學習。楊現”突然“開竅,專業91個人,他大一排20多名,大二猛升到第一。
在一點點的進步中,楊現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大學畢業,他成功保研北大。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做學術,放棄了直博,準備念碩士、實習、找工作。
楊現在北京大學附屬小學做科普講座--碳納米海綿
上次(2016.03.12)回家鄉,楊現去高中母校,分享學習經驗。他當年的班主任很興奮,非要去接他。楊現一下車,老師就給他個擁抱,特別開心。每見到熟人,他就指著楊現,說這是自己的學生,在北大念書。經驗分享會原計劃講一個半小時,他“一不小心”講了三個小時,他有太多的話想跟師弟師妹們講。
“自己從很低的臺階,慢慢地,靠自己一點點走過來。沒有什么很牛的經歷,就是把我的一些想法分享給他們——什么都不太懂的那些孩子們。”說起自己的成長,楊現非常有感觸,也想讓家鄉的孩子了解外界。有的孩子加了他的微信,以后請教學習問題。比他小的年輕人,他都喜歡稱作“孩子”。
楊現會向孩子們解釋大學怎樣選專業,談談未來的就業形勢。如果孩子確實不喜歡學習,他就勸對方,一定好好學一門技術。
“帶他們學一點先進的東西”
大學一年級,楊現申請到豐田助學金,每年5000元,資助四年。當時,這份助學金應當在高中畢業期間申請,但他事先并不知道。為了確認幫助最需要的學生,“豐田助學基金”的專家有時會趁出差機會家訪。
楊現獲得過國家獎學金,8000元,國家勵志獎學金5000元。離家讀書,楊現每月需要近1000元生活費,除助學貸款和獎學金、助學金,大學四年,他一直在做家教。大二時,一周七天,他去五個地方家教,同時保持成績第一。
大三時,他又“土豪”一次。拿到5000元豐田助學金后,他元旦時又獲得國家獎學金,手頭一下有了13000元錢。他買了一部國產手機,2000元出頭,把剩下的錢存了起來。此前,他用的都是一兩百元的手機。
上了研究生,不用交學費,學校會按月發放補助,楊現不再想再去做兼職。“讀研是為了以后的工作技能,并不是短期的那點零花錢,就把自己給打發了。研究生階段沒學到什么東西,不是很劃算。”
楊現實習過幾次,都與IT相關?,F在,他在一家門戶網站做數據挖掘,以前還做過推薦系統和軟件測試。他對計算機特別有興趣,幾次去外地,義務給高中生講編程:“高中很多東西可能太枯燥了,我給他們講一些先進的東西,或帶他們學一點先進的東西。”
楊現還有一個挺有意思的行為,每次看到國旗升起,他都會哭,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只能歸結為天生。“小學每周一都要升國旗,每次升國旗的時候我都擦眼淚。”說到這里,他不好意思起來。
2008年汶川地震,楊現在縣城讀高中。家鄉的災害沒汶川嚴重,但村里的泥土房成了危房。“我們鄉是我們縣城最窮的鄉,我們村是我們鄉最窮的村。” 楊現對當時的情景印象深刻,泥土房上的瓦片很多被搖掉了,“地震過后過幾天,就下大雨了,屋里邊比外邊下的還要大。”
后來,楊現去北川做了三天半志愿者。當地有山,土質類似于沙土,下雨后滑坡了。“到處都是滑坡,溝里面的水,是黃的,渾的,當地居民就在水里面洗衣服,甚至洗菜。”地震剛過,雨水給救災造成了巨大困難。
進入災區,楊現還能聞到尸臭。有個大約14歲的小姑娘來領帳篷,告訴他,她村里200多個人,只剩下十多個了。楊現見到了世間的悲慘一面,但仍舊樂觀。
身在北京,楊現還惦記著家鄉。
高中時,楊現回家,基本上就是幫忙做農活,然后釣魚,可能釣一整天。釣上魚,他都交給家里,不親自殺魚。農村過年殺過年豬,大家一殺豬,他就走開,殺完豬才回來。“我就感覺好慘。”他的心腸很軟。
當初,釣魚釣餓了,楊現可能去鄰居家吃點東西。他與鄉親們關系很好,“不像城市,可能誰住隔壁都不知道”?,F在,楊現一年回去一兩次,一般都給長輩們買點小東西。上次回去,他給隊里的老人各買兩個“人參果”,一共買了幾十個。“那些長輩,看著我們長大,現在我們大了,他們老了,就表達一點意思、小情懷。”楊現淡淡的訴說中透露出一點傷感。
年底還有“團圓飯”
2013年寒假,在豐田方面的組織下,楊現和另外15位受助學生去日本參觀。他頭一次出國,親眼觀察了日本社會,也與日本人聊天。他有兩個比較深刻的印象:第一,日本很干凈;第二,日本人很有禮貌。
楊現與兩位東京大學學生聊生活,覺得對方的眼界很開闊。男生的父親在美國做生意,他已經去過五個國家;女生則去過13個國家,一一羅列出來,意大利、瑞士、中國、美國……“他們走的地方比較多,眼界比較開闊。”當時,楊現覺得非常震驚。他猜想,團里的同學應該大多是頭一次出國:“當然也不能怪我們,既然能拿這個助學金,可能生活真不好。”
他們聽了早稻田大學教授的日本經濟報告,去了日本的垃圾處理廠,還去了富士山。“富士山很漂亮。在中國,雖然沒去很多地方,反正我覺得九寨溝應該可以跟富士山媲美。”楊現回憶,豐田方面安排他們參觀自家工廠,包括核心部門、機器人車間,令他非常震撼。
每年年底,豐田方面會為在北京的受助學生組織“團圓飯”,最近兩年各有20多人參加,大部分在北大、清華和中科院讀書。助學金覆蓋的26所高校,都在中西部地區。受助學生能在北京繼續深造、發展,非常幸運,也相對不容易。在豐田組織的活動中,很多學生結為朋友,相互勉勵。
像楊現這樣的受助學生,“豐田助學基金”項目11年共資助了2330名,投入7200萬元。按計劃,2020年時,這一數字將達到2600名。
今年7月,例行的“豐田助學基金大學生夏令營”在上海舉行。楊現的“學弟學妹們”——來自全國26所“豐田助學基金”項目高校的200多名大學生,在七天里參加了拓展訓練、勵志分享會、參觀上海等很多活動。
2016年7月底,“豐田助學基金大學生夏令營”在上海舉行
“其實學生想開闊眼界,想去大城市。”董長征告訴媒體,自己小時候家里條件很困難,所以能理解受助學生的境遇。他是豐田中國的執行副總經理,也參加了這次夏令營。他看到,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全是第一次來上海,大部分第一次坐地鐵,住酒店。豐田每年都會收到很多學生的禮物,大都是學生自己制作的小工藝品。這份回饋社會的心意,讓董長征很感動。
這次夏令營上,董長征特別為同學們開講了“豐田經營之道”。”我們不要求學生一定要到豐田來工作”,董長征說,“(但其中)有很多東西年輕人可以借鑒,怎么能做的比較扎實,有邏輯、能堅持、堅韌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楊現也是這樣想的。“雖然我們那兒窮,但是我們還是堅持下去。”楊現堅定地說。未來,他也許會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