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邵建:尋找愛國的真理由
不可以對自己國家說 “不”而只能由國家對個人說“不”,一定是在制度上出了問題。
責任編輯:馬莉
■邊緣人語
人是國家的首要,制度的重要也就此凸顯。制度是用來保障人的,人的社會生活及其他,必須依賴制度。由人而制度,愛國就是愛人,制度也就進入愛國的視野。
不可以對自己國家說 “不”而只能由國家對個人說“不”,一定是在制度上出了問題。
我個人不贊同那種說法,認為愛國不需要理由。任何事都有它的理由,包括愛國。其實即使聲稱愛國不需理由的人,也是有理由的,至少你是出生在這片土地上。生于斯長于斯,這當然是愛的理由,并且是人類最原始的感情之一,值得尊重。但,對我來說,僅僅如此,似乎不夠。比如我出生在長江邊的某個城市,并生活了很長時間,可是我對這個城市無甚好感。夏天那么熱,冬天那么寒濕,春天又像盲腸那么短。而且“文革”時有關我自己的童年記憶——那是災難——全部發生在這個城市,我真的找不到喜歡它的理由。當然你說你可以離開,是的,我很慚愧,我一直沒本事能讓自己離開,也許還要在這里終老。但你不能因為我出生在這里,愛就成為必須。一個城市如此,比城市大的地方,也是這個道理。
在現代文明社會,一個人(比如我)對一個國家的愛,除了上述那種值得尊重的原始感情外,還需要其他的理由。那么,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理由呢?我前兩天作了篇《像胡適之那樣愛國》,那是由先賢胡適之顯示出來的一種愛國風范,對今天有啟示。1930年代,國土危難,有所謂愛國者主張用百姓的生命無謂地去填堵日本人的槍口,胡適很嚴肅地指出:“如果這才是救國,亡國又是什么?”這里,胡適的愛國考量是人,是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至少,在胡適眼里,國土如果是重要的,人比國土更重要。“國家”這個概念框架,應當是一個三維支撐,人、國土,還有制度。首先是人,沒有人,國家無從談起。國土不言而喻,它由國家的疆域構成。然而,在人與國土之間,往往容易被忽略的是制度。國土是看得見的,如果它是一個國家的硬件支撐,制度就好比是軟件。它雖然看不見,但卻是現代國家得以運轉的靈魂,如果可以把國家比喻為一具身體的話。在胡適那里,人是國家的首要,制度的重要也就此凸顯。制度是用來保障人的,人的社會生活及其他,必須依賴制度。
由人而制度,愛國就是愛人,制度也就進入愛國的視野。對現代人來說,愛制度恰恰就是愛國的一項理由,甚至它往往成為現代人的首選。盡管它并不排斥上述那種來自古老原始感情的愛,但它顯然也是對那種愛的必要的超越。踐履這種愛制度甚于愛故土的人,如果要舉例,恐怕沒有比馬克思更合適。這位大胡子先生有過一句名言:“工人沒有祖國。”因為無產者在他的國家中如果受壓迫,而該國家在制度上又不能解除之,馬克思就認為他其實沒有國家:這表明了制度之于國家的意義。
在某種意義上,制度符號比國家符號更重要。因為,是制度而不是國土,才是一個國家的形象。馬克思出生于德國,可是他卻長期流亡于英國。他無法忍受當時普魯士的專制制度,因此用腳投票,寧可選擇客居倫敦。馬克思不是在選擇國土,而是在選擇制度。馬克思日日夜夜都想推翻那個由英倫國家所表征的自由主義制度,然而,就是這個制度不僅容留了他,而且容留了他那極為激進的推翻理論——因為這屬于言論自由,哪怕是反對自己??梢栽O想,馬克思自己的國家及其制度,能夠容忍他像對英倫制度那樣說“不”嗎?
不可以對自己國家說“不”而只能由國家對個人說“不”,一定是在制度上出了問題,比如前蘇聯。前蘇聯國土遼闊,疆域最大,但它制度落后。那個落后的制度讓人感到最幸福的事,居然是秘密警察上門逮人,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鄰居。如果說亡國會有亡國奴,那么,像前蘇聯那樣,雖然沒有亡國奴,但國人卻被劫持為“國奴”。對國奴存在的那些國家,如果說愛,那就要努力改變這個國家的制度。讓制度真正成為生活在這個國家中的人的庇護,庇護他的言論自由、信仰自由、結社自由、遷徙自由和財產自由。
愛國先須愛人,愛人無法不關注制度。記得以前在《南方都市報》上,我曾把當年胡適的愛國稱為“制度愛國”,今天,我愿以此觀點與抵制家樂福的愛國者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