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發現第二個敦煌——吉木薩爾“藏佛洞”之謎
中華文明史上,發現文化寶藏的奇跡,可以與敦煌千佛洞相提并論的,只有新疆吉木薩爾千佛洞。
敦煌藏經洞封閉的動機,是謎中之謎。吉木薩爾千佛洞密封在相同的歷史時期,時過若干世紀才意外啟封,因為真正的藏寶者將秘密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三毀四建的高臺寺
在當年高臺寺的廢墟之上,新的發現初露端倪。
2007年11月,我在昌吉意外獲悉:前幾天大雨過后,高臺寺正殿背后的土墩被沖刷出疑似佛龕的建筑殘址。佛龕、底磚、塑像殘片……被雨水與封土剝離開,難道是那消失了近兩個世紀的千佛洞又露出了端倪?難道是又一個新的、真正意義上的奇跡即將出現?土墩之下真的封存著曾經接待過王延德使團的高臺寺遺址?高臺寺與藏佛洞,會是一個地點的雙重秘密?
通過對“藏佛洞”的重現與滅跡過程的探討,我們的答案是:“藏佛洞”從未真正毀滅在一次次戰亂中,仍然秘藏著,將由文明的傳承者去發現。
菜農發現千佛洞?
新疆吉木薩爾縣城西南,有個地名叫做“千佛洞”。這是吉木薩爾地方與北庭古城齊名的古遺址。其實,千佛洞地名的出現,只不過是兩個多世紀前的事。
由烏魯木齊都統和瑛主持編撰于嘉慶十二年(1807)的新疆方志《三州輯略》,在介紹山脈走向時,不經意地提到三十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乾隆三十五年(1770),吉木薩爾有個菜農,得了眼病,雙眼幾近失明。無以糊口,靠熟悉路徑,到南山撿拾柴火為生。每逢晴日便拄杖入山。一次,在山中眼病發作,疼痛難忍,感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在山頂解下腰帶想自盡。忽聽有人在耳邊說:山下有溪水,用溪水洗眼睛,可以重見光明。他問:你是誰?沒有人回應。話卻在耳邊一連說了三遍。他匍匐下山,聽到山澗流水之聲,就許愿:如果真能治愈眼病,就出家為僧。用水一洗,疼痛立止。在水邊洗了兩天,視力竟恢復了。他向空中拜謝。再次爬向山頂途中,見到一處坡土坍塌,從山體裂縫竟露出了白灰抹平的墻壁。用手刨挖,還見到了門洞遺跡。他剛剛能看見東西,不敢貿然入洞。出山后,遍告村民,村民紛紛攜帶锨鎬隨他重返當地。推開洞門,點燃火炬,看清山洞是半圓形,洞中有身長丈六的臥佛,金面跣足,衣服顏色如新。又見到不計其數的佛像,從一尺多高到三五寸長短不等,土花銹蝕,但極其精美。菜農感泣,即日落發出家,并在洞前接蓋了廟宇。洞中佛像有九尊由烏魯木齊都統索諾木策零進貢給乾隆皇帝?!@,就是吉木薩爾千佛洞的發現經過。據《清實錄》,乾隆三十五年的一件大事,是吉木薩爾安置了來自佛教文明區域的河西甘州、肅州的移民,撥地墾殖,自成村落。幸運的菜農,在這個背景下使千佛洞與自己一同重見天日。
在吉木薩爾發現佛門寶藏,使人很自然地聯想到敦煌。近年來,世界性影視熱點之一是“找寶”,可是,將《奪寶奇兵》系列、《國家寶藏》系列、《加勒比海盜》系列、《古墓麗影》系列……疊加到一起,也不具備吉木薩爾千佛洞與敦煌藏經洞先后重現于世的那種顛覆性。
敦煌藏經洞與吉木薩爾千佛洞,都封藏于中世紀西部宗教變更的歷史階段,都在現代時期到來之前被人在無意中再次啟封。區別只在,敦煌秘洞藏經,吉木薩爾秘洞藏佛。從重現之日起,藏經洞與千佛洞都經歷了新的磨難。敦煌藏經洞的“劫經”,是20世紀歷史不可磨滅的一頁,而吉木薩爾千佛洞(藏佛洞)的劫難,從哪個意義上來說,都更具有毀滅性。敦煌藏經,至今猶存,并且成為“世界文化遺產”。而吉木薩爾藏佛,除貢入紫禁城的九尊,至今竟連同洞窟遺跡都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誰也未曾見過藏佛洞
據記載:復明的菜農,在千佛洞出家,并在原地建立了寺院。以后,千佛洞一直由道士住持。從乾隆中期復現,千佛洞以屢著靈異、香火鼎盛著稱,卻又歷經了三次劫難。同治年間,戰亂重臨,同治三年(1864),廟宇為大火燒毀,殿堂夷作平地。1933年,馬仲英率部侵入新疆,將重建半個多世紀的寺院焚盡?!拔母铩钡摹捌扑呐f”,又首當其沖。歷經三毀四建,每次毀得徹底,恢復得更迅速,恐怕沒有哪個佛教寺院曾經歷過如此劫難,具有鳳凰涅槃的生命力。
《三州輯略》的記載,是吉木薩爾千佛洞(藏佛洞)發現經過的文獻來源,清代中后期新疆地方文獻多次轉引。但是,除發現經過,關于千佛洞我們所知并不多。特別是三次劫難的情況。同治三年,在以烏魯木齊為風暴眼的戰亂中,千佛洞首次被毀。從同治三年到1933年再遭劫難,路經者的見聞成為千佛洞興衰史的重要佐證。
1908年深秋,日本探險家橘瑞超與野村榮三郎來到吉木薩爾。橘瑞超意外染病,10月19日,野村榮三郎獨自騎馬來到縣城十八公里外、位于“山頂”的千佛洞。千佛洞大堂佛像與臥佛早已修復如新,正堂正在修建一座戲臺,說明千佛洞的廟會相當興盛。正堂北側有一具石碑,碑文在同治三年已經被破壞,文字漫漶不清,僅“大清”二字依稀可辨。但寺院前保存著一米六高、刻著《重修千佛洞碑序》的石碑,是乾隆三十六年所建。野村榮三郎的考察記《蒙古新疆旅行記》,曾編入日本的《新西域記》。上述見聞證明,千佛洞確實發現于乾隆三十五年,并且乾隆三十六年在原地修建了寺院。同時說明,從這個地名出現起,“千佛洞”就在今天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山頂”的佛寺。這個佛寺幾十年前經歷了“滅法”危機?!睹晒判陆眯杏洝返挠涊d,等于為《三州輯略》關于千佛洞的發現過程,發現之后經歷過新的災難,提供了證詞。
1917年,民國財政部官員謝彬路經吉木薩爾,在《新疆游記》中他這樣描述千佛洞陰歷六月六日的千佛大會:“數百里內外士女,皆來祈福禳災。車水馬龍,肩摩踵接,如是半月,歲以為恒?!痹趦纱谓匐y之間,千佛洞是新疆東北部佛教的主要集會場所。
實際上,橘瑞超與野村榮三郎來到吉木薩爾的前一年——光緒三十三年(1907),地方當局編撰吉木薩爾縣鄉土志時,千佛洞已經成為關注點。清末維新時期,曾將《鄉土志》列入小學的課程表,編寫各地的《鄉土志》,成為時尚。光緒后期,吉木薩爾改名孚遠?!舵谶h縣鄉土志》是較早成書的鄉土志。關于千佛洞不可推移的證據,出自《孚遠縣鄉土志》的附錄《孚遠縣地圖》,地圖是為配合編撰鄉土志特意實地測繪的。地圖采用中西合璧圖例,有明確的比例尺寸,吉木薩爾縣城、財神廟、千佛洞等地名,都以縮略的示意圖出現,好比一幅傳統的山水畫畫卷。群山之間的千佛洞,用山頂兩個相對的廟宇做標識。地圖繪制于野村榮三郎來到吉木薩爾的前一年。雖然沒有同時期的相片或圖畫存在,但縮略示意圖(《孚遠縣地圖》)相當于一張航拍。有了《孚遠縣地圖》,再加上野村榮三郎的目擊見聞,足以證明,從乾隆年間發現寶藏起,人們見到的千佛洞——那有丈六金身的臥佛、有精美佛像的洞窟——實際是聳立在地面的建筑。
菜農的傳奇,是千佛洞重現的契機,也是千佛洞(藏佛洞)新一輪劫難的起點。然而千佛洞的毀與建,都只是針對寺院。從沒有人追問過:那洞穴與其中秘藏七八個世紀之久的精美佛像何在?如果追問,現成的答案則是:已經毀于戰亂重臨??蓪嶋H上,同治年間的暴亂者、馬仲英的騎兵,以及“文化大革命”的“紅衛兵”,誰也未曾見過藏佛洞。他們傾瀉情緒的對象,都是這個乾隆三十六年建在山頂上的寺院。
北庭,佛教傳播的北極
敦煌藏經洞與吉木薩爾千佛洞(藏佛洞),是中華文明史發現寶藏的兩大奇跡。
敦煌藏經洞封閉的動機,是謎中之謎。據現有資料我曾推測,敦煌藏經洞,原本是名剎三界寺的圖書檔案館。而三界寺則是西域古國于闐的“駐河西辦事處”,進出中原的中轉站、起止點。11世紀,于闐國面臨亡國厄運,三界寺的僧俗關閉了寺院,秘藏了文獻經典,回國勤王。一去無歸,秘藏成為無主存款,價值與年俱增,卻無人領取。吉木薩爾千佛洞密封在相同的歷史時期,時過若干世紀才意外啟封,因為真正的藏寶者將秘密帶到了另一個世界。實際上,這種封藏,是佛教文明對付劫難臨頭的標準程序?!皽绶ā钡碾[憂,是佛教與生俱來的噩夢?!敖佟?,是佛教文明滅絕無傳的經典表述。干寶《搜神記》曾記述:為練習水戰,漢武帝在長安挖掘昆明池,竟然在地下很深處挖出了人類的遺存——灰燼。漢武帝問無所不知的東方朔,在如此深的地下怎么會出現黑灰。東方朔解答不了。他建議去請教西域人。漢明帝時,西域僧人解釋了灰燼的來歷:那是上一梯次文明遺留的余跡。這便是典故“劫灰”的出處。歷劫重生,佛法仍然延續,是佛教對自己的定位。古典小說《西游記》中車遲國、祭賽國、滅法國等關目,都因此演化而成。
佛教經過西域的綠洲城邦傳入中原。傳入中原之前,西域是佛教文明的集散地。由于文獻無征,目前還說不清吉木薩爾千佛洞始建于何時。但是無疑,千佛洞是西域北庭佛教教區的組成部分。
位于吉木薩爾的北庭古城,是西域的行政中心與北大門。較早對北庭佛教做出正面描述的,有《悟空入竺記》。悟空,原名車奉朝。唐玄宗天寶十載(751),隨使團出使罽賓(克什米爾),因病滯留犍陀羅國,病愈,在當地出家。貞元三年(787),賚經回國,三年后才回到長安。途中,悟空留住北庭近一年,在北庭龍興寺,與當地釋子組成班子,翻譯經書。要離開北庭返回長安時,為怕出現閃失,他將歷時三十多年精心搜集的梵文佛經原本全部留在了龍興寺。兩個世紀后,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北宋使臣王延德出訪北庭。關于北庭最詳盡的記載就出自此行的記錄《西州使程記》(又名《王延德使高昌記》)?!段髦菔钩逃洝凡坏珜懙奖蓖サ牡乩?、人文與物產、民俗,還專門提到北庭古剎、建于唐貞觀十四年(640)的應運大寧寺。從高昌的交河城前往北庭,王延德一行翻越了雪山(東天山)分水嶺,抵達北庭的前一天,正在北庭避暑的高昌國王在高臺寺專門為使團舉行了接風宴會,使團就住宿高臺寺。上述記載是中國正史關于“活的”北庭的最后一筆。貼近北緯四十四度的北庭,不但是西域北方門戶,高臺寺、應運大寧寺、龍興寺(西寺),共同構成了中國(也是全世界)最北的傳教中心。佛教萌生在炎熱的印度半島,向北傳播成了生死命脈。但是,佛教從沒有真正邁過北緯四十四度,這種阻滯,一定程度上促使佛教通過敦煌折向東,走向大海。北庭可以視作佛教傳播的“北極”?!段髦菔钩逃洝穼懙降母吲_寺,距北庭有不足一天行程,屹立在北庭西南的丘陵頂端。那無疑就是吉木薩爾千佛洞。種種跡象表明,高臺寺(千佛洞)是北庭教區的主寺,是佛教傳播的北極的極點。
這,便是我們幾十年來從文獻與實地考察兩方面探索高臺寺千佛洞隱顯之謎的原因。
毀滅的只是后建的廟宇
探索高臺寺千佛洞之謎,必須回到起點,從乾隆三十五年患青光眼的菜農重見天日、千佛洞寶藏復顯人間開始。
秘藏有一洞精美佛像的千佛洞,就是文獻記載的高臺寺,這沒有爭議。但由一個靠拾柴為生的人啟動藏佛洞發現,則不無蹊蹺。
《三州輯略》卷一“山川門”這樣描寫千佛洞地形:“入山約行數里,重巖迭嶂,高下不等,樹木叢茂?!倍?,菜農是為撿拾干柴而來,又曾在山頂大樹之下“解帶欲縊”。但是,到過千佛洞的人都看得見,這一帶就沒有原生林地,也沒有森林的遺跡。
實際上,乾隆三十五年還有另一個在北庭發現古代佛教遺址的人,那就是“鐵齒銅牙”紀曉嵐。戲說歸戲說,紀昀(紀曉嵐)對中華文明的貢獻,怎樣評價也不過分。乾隆三十三年,因為“漏言”(泄露機密)紀昀被流放到烏魯木齊,在塞外新墾地,度過了兩年終身難忘的日子。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在新疆他最后一次出公差,前往吉木薩爾為即將調入新疆的部隊勘察新的營地。選擇營址期間,他巡視過吉木薩爾“山中千蹊萬徑”。使他最有成就感的,是北庭古城的發現。他說:早已毀作農田的古城有一處“極雄闊”的佛寺,“石佛半沒土中,尚高數尺”,當地人居然在遺址撿拾了佛門重寶——金瓶舍利。紀昀回到烏魯木齊,獲悉被乾隆破例“恩命賜環”。他顧不上將吉木薩爾的發現整理成文上報,就踏上東歸之路。紀昀把這件事作為對新疆的最后回顧,分別寫進《烏魯木齊雜詩》與《閱微草堂筆記》。引動他關注的,其實是對一種信仰在一個區域內滅絕的震驚與反省。
同一年、在同一個地點,發現了同一時期的佛教文明遺跡。這兩件事顯然有某種聯系??苫榕宰C。30年前最初讀到《三州輯略》的記載時,我將它與《烏魯木齊雜詩》、《閱微草堂筆記》做過比較,并產生了“到實地看看”的念頭。然而第一次見到高臺寺,竟萌發了不能釋懷的疑問。
那是1977年深秋?!拔母铩背蔀闅v史,山頭仍然遍布殘磚斷瓦。前人提到過的那兩個豎立在山頂的乾隆年間的古碑,早已粉身碎骨。高臺寺遺址除了我,還有一個衣著樸素、面容憔悴的老人。我很快發現他不是游客,他注意的并非寺院,而是我。我作了自我介紹,并說起夏天回北京探家時,曾到故宮博物院珍寶館向工作人員詢問,展品中是不是有索諾木策零進貢的銅佛。說到這兒,他馬上轉化了立場,將我當成知己。他說,“文革”前,他是廟里的道士,“文革”時還了俗,但仍然牽掛寺院。他講了許多高臺寺的掌故。他說,整個寺院,只有石雕臥佛(無量壽佛)是原來就有的,“破四舊”被紅衛兵用榔頭砸了,但當天晚上,他們就作了修補。我們走到廟宇殘址的方磚上,他站在轉折處說,從師祖開始,就相傳這里的地下有東西。他跺跺腳?!澳懵?!”他輕聲說,“是空的?!彼€說,為了這個秘密,他才不分寒暑每天來巡視。
下山時,我回顧寺院,為特殊的莊嚴感左右。老人一直目送我,夕陽為他披上了金色道袍。突然,我產生了疑問,這真的是著名的“藏佛洞”嗎?長期以來——從“藏佛洞”復現于世——這里就叫“千佛洞”了。什么是千佛洞,盡人皆知,敦煌莫高窟、庫車庫姆圖拉、拜城克孜爾、吐魯番柏茲克里克,以至洛陽龍門、大同云岡,都是千佛洞,也叫“石窟寺”。它的前提是在丘陵的山體與地面平行地開鑿出洞窟,一直伸向山腹。高臺寺這個千佛洞,卻矗立在山頂。當然,在臥佛面前有個幾米高的土堆(野村榮三郎稱為“洞殿”),可那與山腹部的洞窟畢竟是兩回事。目前建有寺院的地方,秘藏佛像的洞窟遺跡從沒人見過——就不存在構筑洞窟的空間。也就是說,歷經了三毀四建的,只不過是一座后人修建的廟宇。
我幾乎是一步步倒退著走向路邊等候卡車的。我的思路卻向前奔跑,追溯前人的記載。不錯,從來沒有人推究藏佛洞的遺跡在何處存身。究竟是我走火入魔了,還是問題太明顯了反倒讓人們忽略了癥結?此刻我后悔沒有與老人一起認真諦聽地下的回聲。這當然是千佛洞,這當然是高臺寺,但是,真正的秘密應該潛藏在它的地下。到了路邊,我用力揮手向老人告別。有一刻我竟恍然覺得他就是那個虔誠的菜農,守望著福田。
那時我正在構思一部考古探險的長篇小說《千古之謎》,原來曾想以高臺寺為背景。幾年后,《千古之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主人公不懈探索的對象變成樓蘭王國的神秘墓地小河遺址了??筛吲_寺從未離開我的腦海。經過三十年的努力,特別是2007年的三次實地考察,相信我們一步步接近了事實真相。
千佛洞的毀與建,都只是針對寺院。從沒有人追問過:那洞穴與其中秘藏七八個世紀之久的
精美佛像何在?學者楊鐮2007年11月來到秘藏著千佛洞的門口。
“藏經洞”等待開啟
2007年4月26日。正午的高臺寺視野開闊,令人心曠神怡。在住持法師陪伴下我們步入了屢毀屢建的正殿??梢钥隙?,從菜農就地出家,千佛洞就在這個位置,因為那尊臥佛不可能移位。臥佛,是千佛洞地標。住持法師說:他每天半夜巡視寺院,走到正殿某個地方,總感到仿佛走在一口大缸的上面——腳下是鼓狀的空塘。我想起30年前老人的話,就站在那地方,輕輕頓頓足,問:“是這兒嗎?”法師略感意外地看著我,點點頭。一代一代的高臺寺出家人竭力護持的命脈,應該完好地封藏著。
2007年9月,在高臺寺,我對附近地形作了初步踏勘。整個千佛洞區域都分布在山頂,臥佛北面,是個土墩,難道那便是高昌王宴請王延德的高臺寺遺址?山前山后有不少樹木,但都是近年人工種植的,山間溝壑盤旋,道路曲折,然而沒有哪道山崖,有構建石窟寺群的地理條件。
通過持續不懈的文獻搜索與實地考察,至此,“千佛洞猜想”有了初步的藍圖:
高臺寺是佛教北庭教區的主寺,進出北庭的制高點,文明隱顯的里程碑。寺院保存有大量佛像,一旦時機成熟,將為宏揚佛法做前驅。滅法劫難來臨之際,僧眾將這批佛門瑰寶秘密儲存在寺院之下的山體中。清代隨著新疆北部的開發,佛教文明在沉睡七八百年之后,進入復蘇狀態。菜農也許并非無意地開啟了寶藏之洞。雙目失明與重見天日,其象征意義不言自明。如果進一步的探索證實,“菜農”是紀曉嵐們特意設置的“三維合成映像”,我不會感到驚訝。千佛洞的奇跡再現,確實推動了佛教這絕跡已久的信仰在“劫灰”之上重新獲得受眾。從千佛洞(藏佛洞)重見天日起,特意在高臺寺遺址附近重建了新的寺院,以延續香火。而藏佛洞則被最忠實的信徒再次秘密封閉在原地。除了進貢皇帝的,以及個別流傳在民間的,整洞珍貴佛像仍然保存在原處。實際上,歷經三毀四建的寺院,只是為了保護無價寶藏而樹立的虛相,在一定程度上,那是用以測試文明遷轉與人心向背的風向標。因為關系到佛教文明的傳播與隱顯,千佛洞(藏佛洞)成為成吉思汗陵、曹操七十二疑冢的變體。
(責任編輯 朱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