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隨時出發,尋找妹妹

阿來的越野車已經加滿了油,他打算,一旦條件允許就驅車趕往災區,一是為了尋找妹妹,二是看看能為災民做點什么。阿來的家在成都,但他的故鄉在阿壩州,在重災區汶川縣他有不少親朋好友

責任編輯:李梁

5月14日早晨8點整,南方周末記者意外地撥通了定居成都的作家阿來的電話。地震發生后,正在烏魯木齊采訪考古新聞的南方周末記者一直撥打成都親朋們的電話,始終沒有撥通。

電話那邊,阿來語氣一如既往不緊不慢,在45分鐘的電話采訪快要結束時,他才流露出了不安情緒,很顯然,他正在努力克服發自內心的焦慮:“我一個妹妹做客運工作,跑馬爾康到成都這條線。12日下午她乘班車離開馬爾康,地震發生時車應該開了兩百多公里,正好在汶川一帶,直到現在都沒有聯系上她。”

阿來的越野車已經加滿了油,他打算,一旦條件允許就驅車趕往災區,一是為了尋找妹妹,二是看看能為災民做點什么。阿來的家在成都,但他的故鄉在阿壩州,在重災區汶川縣他有不少親朋好友——

沒有急著逃下樓
12日下午,我坐在家里寫作。突然間地板動了起來,人猛地晃了一下。我下意識地扶住桌子站起來,可是震得太厲害,根本就邁不開步,我只好又坐了下來。當時我就意識到,地震了。

我硬著頭皮坐在椅子上,等震動過去,可震動一直在持續,地板、窗戶、床、桌子、椅子都跳動,玻璃杯子撞在一起,噼里啪啦響成一團。我家住在14層,高層房子搖晃的幅度很大,好像馬上就要倒了一樣。我邊強忍地震邊想,這下可能要完蛋了。但毫不夸張地說,我沒有害怕,我只是很冷靜地覺得,這次可能真完了。

震動終于停息下來,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抓起電話,試圖向相關政府部門了解情況。撥了幾個電話,就是打不通。電話打不通,我就上網查詢政府網站,具體查了哪些網站我記不清楚了,總之是能找到的政府網站就上,無論是四川省的還是成都市的。

打電話、上網折騰了五六分鐘,尚在四川大學讀研究生的兒子喊我一起下樓,我們就一起下樓了。

下樓時,我用手機給我在馬爾康工作的愛人打電話,本意是想通報成都地震、父子平安,以免她聽到地震的消息之后著急。

還是打不通。當時我以為只是成都打不出去,沒想過是那邊接不到。這時我隱隱有了一種無助的感覺。終于到了底層,我看到門廳過道全是拖鞋,看來很多人都是慌亂中逃出家門的。


原以為自己就是災民
我家所在的小區物業管理公司反應相當快。他們派保安挨家挨戶把人請到樓下的小區公園里,每個樓門口都派人把守,盡量阻止住戶回家。非回去不可的,保安都陪著上去。

到了公園我開始琢磨,地震是肯定的了,但成都是震中嗎?如果不是,震中在哪里呢?我馬上就想到了阿壩州,因為1970年代松潘地震時我的家鄉震感強烈,我也算是親身經歷過那場地震。再則我還在資料上看到過,1930年代阿壩一帶也曾發生過地震。

這么一想我開始不安起來,我的親人幾乎都在阿壩州,他們現在還好嗎?不過聚到小區公園里的住戶們普遍覺得這場地震就發生在成都,自己就是受災者。所有人都舉著手機在公園里焦急地轉悠,但只是說呼語“喂喂”,因為電話根本打不出去。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撥了阿壩州每個親人的電話,越撥越失望。

大家開始交流,猜想的焦點仍然集中在成都身上,其中夾雜著一些傳言,比如成都市區哪里的樓倒了,人死了之類。不過說者并非信誓旦旦,聽者也是姑妄聽之。我跟兒子說,成都未必是震中,真正的震中百分之八十在阿壩州一帶。

信息流完全斷裂,大家都在等待著來自權威部門的消息。地震后的兩三個小時,我們做著徒勞的努力,惟一有效的努力就是等待。

故園才是重災區
我第一次收到確實的消息,是一位匆匆趕回家里的素不相識的住戶說的。他說地震發生后他趕緊打車回家,在車上他聽廣播說,震中在阿壩州汶川縣。

緊接著,我收到了北京一位朋友的短信,他說北京地震了,他知道四川阿壩州也地震了,他給我電話打不通,就發短信問我平安。
這兩個消息下來,我認定了,震中就在阿壩州。

這樣一來,我才發現自己不算受災者,親人們的狀況才堪憂慮。我一分鐘都等不了了,我跟保安說,我的親人幾乎全在阿壩州,我必須得知道他們的情況,手機不通,我要回家用座機試試。

保安允許我回家,我上樓時還有余震,顧不了那么多了,我還是坐電梯上到14層,回到家里。座機還是打不通。我的電腦沒關,還在網上掛著呢,我就查詢阿壩州政府網站,網頁沒有顯示。

情急之下我打開了電視。沒想到電視反應還挺快的,已經開始直播了,接著我又在電視上看到了成都市長的公開講話。

回到小區公園我繼續打電話,晚上9點,我終于打通了馬爾康的電話,和愛人、兩個妹妹都聯系上了,他們都安然無恙。只是另一個妹妹出車,大家都聯系不上她,我們約好,誰先聯系到她就轉告大家。

昨天(13日)我跟住在鄉下的父母和弟弟也通話了,他們也都沒事。

人們比往日懂事
關于這次地震,我只能就我個人的情況發言,就我居住的小區情況發言,別的地方我沒有調查,不好說太多。

我們小區的表現讓我感到溫暖。平日里,大家也許不懂禮讓,擁擠喧嘩,爭先恐后。而這次地震,大家反倒表現出了令人感動的溫情和公德心。以往大家分別住在鋼筋水泥的格子里,鄰里老死不相往來。這次所有人都聚到了小公園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有不少坐著輪椅的老人和常年臥病在家的病人,當時的情景可以說是秩序井然,陌生人之間互相關愛,相互照顧。大家打招呼,開玩笑,我想經歷過這次事件之后,很多陌生人都會成為朋友。

我們小區整體精神狀態比較輕松。社會上,以我有限的觀察,我覺得和我們小區情況差不多,至少我沒有見到任何亂成一團、失魂落魄的景象。昨天(13日)早上9點,我要去趟單位,就在街上走了一段時間——現在私家車盡量不要上路,以減少交通堵塞。這一路走過去,我最大的感覺是——成都沒有休克,生活還在繼續,人們比往日更懂事了。

現在,政府和個人在公園里搭了很多帳篷,一家一家地在帳篷里過夜。所有的車里也都住著人。我兒子睡在帳篷里,我睡在車里。我很習慣露宿街頭,年輕時我帶著睡袋在阿壩的草原上游歷,走到哪睡到哪。不過現在下雨,確實挺麻煩。地震那天(12日)晚上沒下雨,昨天(13日)中午之后開始下雨,半夜下得還挺大。

物資方面,沒有匱乏。我家所在的小區有幾千人,兩個小超市的商品依然滿滿的。“囤積”這個詞好像用不上,我看到的購物最多的人是買了一箱方便面。我和我兒子只買了幾瓶水,幾卷餅干。

四川性格,尤其是成都性格似乎更濃郁了。在最沒有選擇的時候,人們仍然在尋找最安逸的生活方式。

我沒看到大面積的愁眉苦臉。相反,有人扎堆喝啤酒,有人喝茶,“擺龍門陣”(閑聊)。打麻將的倒是沒見到,不過有不少人扎堆打撲克。還有一些平時難得見面的朋友這次終于聚到了一起,交流交流感情。

昨天黃昏我開車去了一趟郊區的三圣鄉。那里的“農家樂”很發達。到了那一看,客流量比節假日還多,人擠得要命。市里的人們是沖著低矮的房屋、空曠的庭院去的,那最適合躲避地震,不過也不可否認,農家小炒和田園風光也是一個誘因。

客人太多了,有的農戶臨時開起了“農家樂”,家家爆滿。老板挺得意地跟我說:“喝茶?等位子吧!”

自古以來“天府之國,水旱從人”,突然間沒辦法安逸了,大家都有了切身體會,這個心理沖擊肯定會在人們心中悄悄潛伏下來。
我們會過壞日子,不會過好日子

街頭的義務獻血站點,每個點都排起了長隊。這些獻血的人自己的生活還沒有恢復正常,有的人家里還沒電,或者沒水,沒氣。

現在街頭上很難打到出租車,我打了一次,那位司機告訴我,他的很多同行都主動開車去災區義務救災去了。街頭的私家車也少了,很多車主自覺地不上路,以免影響交通。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到遇難者家屬,但肯定有。從新聞中我了解到的受災地區和死難人數,我估計我的一些朋友已經不在了,可能還不止一位兩位。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即將到來的沉痛的現實。

中國人的日常行為也許很不講究,但危急時刻卻顯示出一種內在的頑強和仁愛風范,并非如某些文化決定論者妄斷的那樣不堪。開個玩笑——我們會過壞日子,不會過好日子吧。也許是因為剛脫貧吧。

到目前為止,我感覺可怕的是現代化的脆弱,一是交通,二是通訊?,F代生活對人的改變太大了,以前的人遇到類似情況首先做什么呢?現在的人首先是獲得信息,手機不通人就束手無策,近乎于喪失決策能力和行為能力了。

我親身經歷過松潘地震,當時家在農村,能感覺到震動,但離震中較遠,大家沒有驚慌,只是有一點不安,那種樂觀也可以說是帶有宿命論色彩的樂觀。唐山大地震離我們家鄉雖然遙遠,但卻是舉世罕見的浩劫,每個中國人都不會忘記那個災難。

在小說《塵埃落定》中我寫過地震——有一年發生了地震,麥其土司家的罌粟卻獲得了大豐收。不過我在《塵埃落定》里寫地震不是由于我對地震的印象深刻,只是從小說藝術的角度講,我覺得就應該那么寫,如果非要從中尋找“微言大義”恐怕不合適。

眼下各個單位都在想著為災區做點什么。我是省青聯副主席,我們也正在商量我們的專業能為災區做什么。我個人最擔心的就是妹妹,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準備出發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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