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或大地音樂
搜聲記
從建于1930年代的上海音樂廳走出來,馬路對面就是舊上海的娛樂圖騰“上海大世界”——在摩天巨人面前,這個尖塔已變成侏儒。從上海大世界到上海世博會,也許就是從上海小市民向世界大公民高歌猛進。但對于在上海音樂廳參加世博會主辦的世界音樂節的圖瓦Huun Huur Tu(“吐火人”)樂隊來說,從音樂廳到大世界,只是從一根馬樁走到另一根馬樁,在夜上海的車水馬龍中,他們繼續一路呼麥,在國際大都市的噪浪中,他們的聲音太低沉,也許耳根得貼著大地才能聽得分明。
在不久前的BBC World Music年度評獎中,中國的薩頂頂擊敗了包括Huun Huur Tu在內的候選人奪魁,然而圖瓦樂手根本不知道、也不太關心此事,他們在1980年代就進入國際樂壇了,早已無須通過獲獎來揚名。薩頂頂其實只是以“世界音樂”的制作和包裝方式成功炮制出來的流行音樂或“發燒音樂”——這回發的是“全球化”的燒。朱哲琴是其先驅,而與朱哲琴何訓田學院式的西藏情調相比,薩頂頂的“民族風”純屬假High——假如僅僅從流行音樂角度來說,我這么說倒沒什么貶義,全球化時代的流行音樂本來就是創意多過創造,本來就是仿真的、轉基因的產品——更像產品而不是作品。
所以BBC的World Music大獎沒法太當真,它確實是對中國流行樂壇一個難得的肯定,但也因此削弱了這個獎自身的權威性。這是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獎,但“世界音樂”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牛頭不對馬嘴的——應該說還遠遠不只是牛和馬的差異,比如說將Huun Huur Tu和薩頂頂放在一起,大概相當于把一匹馬和一個馬的電動玩具放在一起一決高下。
這就是World Music這個詞固有的悖論,它一方面用于指稱以電音等手段融合、炮制的“民族風”,另一方面又用于指稱天羅地網無所不包的世界各地(往往是西方中心以外)的民族音樂。所謂“世界音樂”往往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什么都可以往里裝的大筐,真假莫辨,時尚的口紅,原始的牙印……愈演愈烈的全球化只能使“世界音樂”這一概念越來越分崩離析,“世界音樂”恰好凸現了全球化與民族化之間的悖論。當然,對一個經常周游世界的現代背包客來說,不同的世界可以在他的旅行包里和平共處,他的LV包里裝著尼泊爾頭巾、西藏唐卡、馬骨做成的骨雕……當然還裝著一個i-Pod,里面存了Huun Huur Tu也存了薩頂頂。
奧運年需要中國牌,全球化時代西方人的中國想象需要得到越來越多的滿足,不管是小小的薩頂頂,還是大大的《臥虎藏龍》、《十面埋伏》和《功夫之王》。這需要更高明的投機取巧,西方干燥的嘴唇需要中國口紅,這個時代更需要汽水泡沫,而不是酒,更需要口紅,而不是血。
然而作為國內首個真正的世界音樂節,五一期間這個以“聆聽世界的聲音”為主題的盛會沒有邀請薩頂頂(也許以后會),邀請了Huun Huur Tu,邀請了新疆麥蓋提縣的刀郎木卡姆——除了那個年輕的卡龍琴手,刀郎藝人們都不通樂理,先鋒即興實為胡拉亂彈,但他們迷狂,他們虔誠。他們唱得椎心泣血青筋畢露眼珠暴突,他們像干渴的大地要酒喝。
Huun Huur Tu騎馬縱橫馳騁了二十多年,而薩頂頂這位原名周鵬的解放軍音樂學院歌手一夜間就坐直升機飛進了BBC。全球化時代的背包客都坐著直升機,有多少人會坐在馬背上?而Huun Huur Tu在唱:“我的60匹馬在哪兒?我的部落的定居點在哪兒?我拴馬的樁在哪兒?……”這是Earth Music,不是World Music,這是大地音樂,不是“世界音樂”。
外灘猶如草原,摩天大樓成為馬樁,他們無須像薩頂頂那樣“創造”什么語言——薩頂頂的語言號稱“梵語”——呼麥就是他們通靈的語言,當Huun Huur Tu的歌手跟中國樂手宋雨喆談到他們一首歌的歌詞時,講著講著一滴淚突然掛在他眼角。
網絡編輯:方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