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市口
看不見一匹馬,馬廄在我心深處。
責任編輯:朱又可
紐約之馬,2011
(本文首發于2017年4月27日《南方周末》)
暗盒筆記
竹批雙耳峻
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
真堪托死生
——杜甫
馬市口?出租車司機聽說我要去,笑道,你是老昆明咯,現在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地名咯。馬市口現在一匹馬也看不見了,連馬的照片都看不見,滿街的明星照。如果馬出現,行人要去報警。從前這一帶馬很多。一到趕集日,馬就來了,馱著柴、茶葉、鹽巴、女人什么的。夜里就和馬鍋頭一起住在馬店里。馬鍋頭(趕馬人)喜歡唱歌,馬鍋頭在樓上唱,馬匹在樓下黑漆漆的馬廄一邊嚼干草一邊聽著。有些卸了貨就不跟馬鍋頭回去了,住在城里。城里到處可以看見馬揚著屁股,傻呵呵地拉屎。垃圾車都是馬拉的,早晚要出現兩次,黎明和黃昏,馬車夫坐在轅杠上,吊著兩條腿,抽著個煙鍋,穿著臟兮兮的長圍裙,靠著后面的鐵皮車兜。馬車順著大街,跑到點就一扯韁繩,呼哧喊一聲,馬就站住,各家就派人來倒垃圾。那匹馬頭戴著紅色轡頭,噴著白氣,面朝朝陽,活像天神下凡。我有個朋友住在馬市口一帶,他父親是高老將軍,民國時期,高老將軍去五華山見龍云大帥,總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一直走到龍云辦公的光復樓前才飛腿下來,系馬垂楊。五十年代初,我父親去五華山述職,也是騎一匹馬,這匹馬披著一身黑緞子,我父親穿一身舊軍裝,打著綁腿。馬是一種生活方式。那時候,騎在馬上的男人英雄氣十足,很是討女子歡心,讓人嫉妒。梅家的梅花正在小閣樓的窗口看一本書上的代數公式,忽然瞥見一個小軍官騎著馬走在街上,這位扎長辮子的高中生就看不下去了,愛情覺醒了。六十年代,馬市取締,馬鍋頭就不來了。流散在城里的馬匹躲躲藏藏了幾年,最后都被拖出去宰了。有一兩匹連夜潛逃,最后一串馬蹄聲某個深夜在黑暗的街道上滾過,它們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何止馬,甚至泥巴,現在城里連泥巴都很難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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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小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