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協調家屬捐獻逝去親人的器官,“也會想哭,但必須控制住”
平均一個潛在捐獻者可挽救3.5個患者的生命。
平均一個潛在捐獻者可挽救3.5個患者的生命。當潛在器官捐獻案例發生時,器官捐獻協調員就會走近潛在捐獻者的家人,傾聽他們的想法,協調捐獻事宜,成為死與生的“擺渡人”。
廖苑就是這樣的“擺渡人”。
有人說他們能“起死回生”。面對這樣的說法,廖苑笑了笑:“怎么說呢,每次都是為生命搭橋。”
器官捐獻手術開始前,廖苑和醫生、護士為捐獻者默哀。
為生命搭橋
6月7日,廣州時雨時晴。
廖苑心里有數,當天下午很可能會達成一例捐獻,“家屬意愿強烈,也經過了充分溝通”。她反復翻閱資料,再次確認流程。
“每個細節都不敢怠慢,得確保萬無一失。”她告訴南方日報、南方+記者,器官捐獻分秒必爭,如果出錯,就會“辜負了捐獻者的愛心”。
進行捐獻前倫理申報手續、從重癥監護室詳細了解潛在捐獻者的情況后,廖苑帶捐獻者家屬來到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器官捐獻辦公室小會議室,一邊陳述著潛在捐獻者的情況,一邊輕聲安撫眼眶泛紅的佳佳(化名)。
器官捐獻手術前,捐獻者家屬見完捐獻者最后一面,失聲痛哭,廖苑在一旁安慰。
這次的潛在捐獻者是一名環衛工人,因車禍重傷昏迷。佳佳是她女兒。
“我想再確認一下,是真的沒希望了嗎?我怕不夠盡力,媽媽會怪我……”佳佳情難自控,眼淚奪眶而出。手中的紙巾被她攥成一團。
其實此前,醫生已數次與她確認過母親的病情,并告知這是她與母親最后的告別。
再次確認后,佳佳簽署了相關文件。
廖苑帶著佳佳一行與親人見最后一面。此時,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前,想靠近,又卻步了。他是潛在捐獻者的前夫。
佳佳告訴廖苑,父親曾表達與母親復合的意愿,但一切都晚了……
約半小時后,手術室內,醫護人員準備就緒。
器官捐獻手術前,廖苑陪伴捐獻者家屬見捐獻者最后一面,捐獻者女兒早已泣不成聲。
生命的延續
“請所有醫護人員向捐獻者默哀一分鐘。”
“這位病人同意捐獻雙腎、肝、角膜。”
……
廖苑全程跟進,認真記錄著手術過程。
一個多小時后,器官獲取手術結束,她疾步走向休息區。佳佳立即迎上去問:“我們可以知道我媽媽的器官救了多少人嗎?”
“放心,這些我會及時跟你們說的。”廖苑溫柔地說。
佳佳拭去淚水:“我希望她的生命通過這種方式得到延續。她一輩子這么苦,這樣也能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器官捐獻手術前,廖苑陪伴icu醫生和捐獻者家屬簽署相關同意書。
這樣的話語,總是直抵廖苑內心。廖苑說,她聽到過各種捐獻理由,“每次都是靈魂的洗禮”。
去年夏天,一位媽媽主動提出為腦死亡的孩子捐獻器官。她坦誠地告訴廖苑,自己“很自私”,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更多人帶著自己逝去的孩子去感知世界。
還有一次,來自茂名的16歲男孩因交通意外重傷。在東莞打工的母親強忍悲傷捐獻孩子的器官。連續兩個月,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和廖苑發微信傾訴。“她對我說,覺得孩子沒有走。他的生命得到了延續,也還在我身邊。”廖苑說。
器官捐獻手術前,廖苑準備相關材料,和家屬、醫生做最后捐獻確認。
換個方式幫人
成為器官捐獻協調員,對廖苑而言,是偶然,也在情理之中。此前,她在器官移植科工作了近20年。2015年下半年,移植科學科帶頭人何曉順教授看中了廖苑的親和力、感染力,鼓勵她進行新的嘗試。
廖苑有些猶豫,工作內容是新的,且總要到捐獻案例發生一線,非常奔波。
有件事,最終觸動了她。
“2015年上半年,捐獻案例特別少。我們管理的終末期肝病患者中每周都有人在等待中去世。”廖苑說,生命脆弱又寶貴,希望做點事為患者爭取生的希望。“反正都是幫人,為何不試試新的事業,幫助更多病人?!”
手術過程中,廖苑在一旁記錄。
時至今日,廖苑已協調了近200個捐獻案例,其中超過五成實現了成功捐獻。以平均每位捐獻者讓3.5人重獲新生計算,已有300多人的生命因此得到延續。
當然也會有困難。對協調員而言,最困難之一,莫過于遇到家屬意愿反復。“觀念改變需要時間,我們不會強求,只能盡力去做。”廖苑說。
手術結束后,廖苑將死亡診斷證明交給捐獻者家屬。捐獻者女兒向她詢問“我們可以知道我媽媽的器官救了多少人嗎?”
盡力去做
7歲的楠楠(化名)已在深圳婦幼保健院搶救了一段時間,病情始終沒有好轉。他是一名腦癱患者,因進食不慎嗆到,被送到醫院時已沒了心跳呼吸。
“ICU的醫生和孩子的父母進行了溝通,也試著談過捐獻事宜。孩子的父親沒意見,母親是醫護人員,本來就對捐獻工作有所了解,但感到很猶豫。我們在一個聯合OPO內,根據流程,醫生把情況告訴了我。”廖苑解釋說,自2010年3月我國正式啟動人體器官捐獻試點工作,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聯合OPO服務區域內的醫院ICU醫生開始兼具發現潛在捐獻案例的職能。
手術結束后,已經連續工作了一整天的廖苑,腰已酸得不行。
與楠楠的母親劉娜(化名)見面,是6月2日傍晚6時。這一天,家人為孩子簽下了文書,同意撤下生命支持。他們讓孩子過了兒童節,再與世界告別。
“我是器官捐獻協調員。和你一樣,也是一名護士,還是一個媽媽。”這是廖苑對劉娜說的第一句話。
劉娜的淚水早已決堤。廖苑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嘗試溝通:“孩子的生命可以通過捐獻的方式延續。有研究發現,器官是有記憶的。一部分病人在移植后,一些習慣會改變。他們獲得的新習慣,又恰恰是捐獻者愛做的事情……”
手術開始前,廖苑在手術室外等待,手術開始后,廖苑必須記錄手術全過程。
劉娜抬起頭,眼里閃現出一抹亮色。但她仍表示,擔心器官獲取手術以及相關流程的繁瑣,會讓孩子再次受罪。廖苑一一為她解開疑惑。“我說,這是非常莊嚴肅穆的事。他們的愛心非常偉大。”
半小時的推心置腹,劉娜點頭,同意捐獻。
哪句話最打動劉娜?“我對她說,腦癱孩子是遺落人間的天使,我們又是白衣天使,大家都是天使。天使寶寶如果有感知,一定愿意遺愛人間……”這是廖苑的答案。
醫生準備手術過程中,廖苑不斷走出手術室接電話,她說,每一個潛在捐獻案例都必須重視。
對話廖苑
“我也會想哭,但必須控制住”
南方日報:遇到過最棘手的事是什么?
廖苑:因為流程、環節、不可抗力,導致捐獻的器官用不了。比如,有時候器官會被運到別的省份救人。但前幾天就因為天氣和航班原因,導致一位終末期肝病患者喪失了機會。
南方日報:器官捐獻仍需要人們在觀念上進一步接受。您作為協調員,溝通起來困難嗎?
廖苑:有難的時候,也有被拒絕的時候。前段時間有一個談了21小時,終于談成了。但也有不少不成功的例子,我們也會充分尊重。
南方日報:期間您都得在場嗎?
廖苑:這是協調員的職責。包括器官獲取手術全程也得跟進,后續的事宜也不能不管。比如,我們要安撫患者家屬情緒。
我曾看到一位媽媽在孩子被送進手術室后就突然暈倒了。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和一個同事把她扛到會議室。我們一直陪伴著等她醒來;一個媽媽失去了兒子,我安撫了她兩個月,幾乎每天都通過手機聯系。
他們的愛心很珍貴,我們更要盡力去做。
南方日報:遇到家屬情緒激動時,您也會控制不住嗎?
廖苑:坦白說,我也會想哭,但必須控制住。我會盡量調整,因為還要安撫他們。
南方日報:我們留意到您處理了不少兒童捐獻的案例,是什么感受?
廖苑:無論成人還是兒童捐獻,這份工作總讓我感受到人間大愛。每一例捐獻都能讓久候的病人重獲新生,這是生命的力量。我在廣州市婦兒中心遇到過一例捐獻。孩子去世后,我留意到醫護人員在他身上放了一朵紙折的玫瑰花,映著孩子安靜的小臉。他的生命雖然短暫,卻很偉大,也很有力量。
新聞背景:器官協調員走向專業化
6月11日是首個全國器官捐獻日。
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副院長、器官移植中心學科帶頭人何曉順教授說,器官捐獻移植被認為是治療終末期器官疾病最有效的方法,然而器官供體短缺也是目前器官移植領域面臨的重大挑戰之一。
器官捐獻協調員是器官從獲取到移植得以實現的關鍵一環。
他們不僅要完成供體器官發掘、術前供體評估、對受者進行出院教育、術后回饋,還要進行文件材料的整理和數據資料的統計與分析。
2010年3月,中國正式啟動人體器官捐獻試點工作,第一批器官捐獻協調員接受培訓并深入醫療衛生機構尋找潛在器官捐獻者。專業培訓和考核使協調員走上專業化、職業化道路,越來越多具備醫學背景的人們成為器官捐獻協調員。
廣東省紅十字會器官捐獻辦主任李勁東透露,2016年,我國器官捐獻數量達到4080例,躍居亞洲第一,PMP(每百萬人口的實際器官捐獻率)由6年前的0.03上升到2.98.其中廣東捐獻量約占全國12.6%,PMP達4.93.2017年廣東捐獻量可能突破600例,PMP將達到6,廣東省有望首次追平香港。
(來源:南方+)
網絡編輯:柯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