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外公 “七七”抗戰80周年兼懷上一代的英靈
但那時候,誰忍心讓大好江山淪于日本鬼子手中?你死那年,才四十八歲。
責任編輯:朱又可
(本文首發于2017年7月6日《南方周末》)
每13人中,有1人死于抗戰
外公!我親愛的外公!
在我有生之年,我從來不曾叫過你一聲外公,因為在我踏入這個人世之際,你已經離開這片大地兩年之久了。
那年轟炸,在桂林,1939年1月春寒料峭,我們蔚藍色的領空遭到了強虜的奸污。桂林山多,也就有些山洞,你的責任是調度火車入山洞,以躲避日本軍方投擲的炸彈。那時你是鐵道運輸湘桂線區的軍職司令,而日本人轟炸桂林,也已炸了兩年了,并且是持續狂炸。那時,距離他們所說“三月亡華”的狂言,戰速已遠遠落后,仗已打了19個月。中國,在積弱三百年之后,拿著大刀和頭顱跟他們的先進武器硬拼,居然也能讓他們知道,人類不是那么可以輕易辱慢的!高貴的民族,不是供瘋狂的野心家來消滅來凌逼的。
火車順利入洞了,所有車廂和車上的人都安全了,天上的炸彈忽然以可詛咒的速度墜落炸開,外公,你自己反而走避不及,被氣流震飛遭撞,于是仆倒昏迷在地,從此沒有再站起來。
外公,你原是鄉間富紳,家有好幾間店面,又有良田千畝,本不必就任公職,但那時候,誰忍心讓大好江山淪于日本鬼子手中?你死那年,才四十八歲。(而我的母親,你所鐘愛的女兒,卻恰好活了你兩倍的年紀。)
我想到此事,不覺仍想號啕,仍想找一座荒山絕谷來痛哭、來揪發、來裂眥、來泣血、來悲嘯撼山、來跺地震天。那是我母親終生的痛,也是我必須繼承的痛??!
根據某些統計,中國軍民在那八年(或連東北地區,算十四年)死了三千五百萬人,如果我們以四億五千萬來算那時代的總人口,則每十三人中就有一人死于這場戰爭——這場打著“大東亞共榮”的謊言旗幟來進行其殘酷屠殺的戰爭。這種死亡比例,其實已是每一家族出一人頭,供日本軍國主義用來血祭其侵略之惡行。那時代,人人都有親戚直接或間接死于日軍之手。外公,要哭,那真是要“哭殺天下無眼睛”??!
我有個記者朋友,去云南拍滇緬戰爭的當年現場,在日軍埋骨的墳冢間,赫然發現一座軍犬的墓,他忍不住淚如雨下。??!原來日本軍方連狗都有一墓。而我們的軍民,命如草芥,只有以肝腦涂地,以鮮血匯成長渠,在神州的膏土上縱走橫流,書寫那說不盡的哀恨——以無名氏的身份。
第一個殉職的車站司令
六十年后,我陪母親到桂林要為你掃墓整墳,然而荒草斷碑,何處是你埋骨之處?母親唯一記得的資料是:“隔江面對著獨秀峰。”
碑沒了,只能告訴自己,一代英靈已化為泥壤,在陽朔的青山綠水間。
唉,外公,如果我們生在太平盛世,如果沒有那場可咒可詛神憎鬼厭的戰爭,如果你能牽著我的小手,跟我共話……
你生平最愛花錢、花力氣去搬運一些收藏品來放在家里,那奇怪的收藏品是漢代的畫像磚。啊,若你能為我一一指點,那是何等幸福——你謝世之后,這些東西也都不知去向了,我認為是日本人偷走了。算了,偷幾塊畫像磚又有什么,他們盜奪的是一代精英的身家性命??!
曾經,屬于我的孩子的世界,在母親的刻意保護之下,竟不知有戰爭死亡和流血。我當然也躲過警報,蹲過防空洞,但全然沒有記憶,人世的苦難于我竟是諸邪不侵。我記得的只是抗戰勝利了,我們要坐船回南京了,而小販拿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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