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開到開普敦

 ４５歲的律師盧偉，在深圳、惠州、香港三地都買了寫字樓。為此，他戲稱自己是“房奴”——欠銀行上千萬的“房奴”。２００４年，一位朋友的死讓他幡然醒悟：人活著是為了快樂。在一幫香港警察的“唆使”下，盧偉混入自駕游，走西藏，游新疆，穿越歐亞大陸。

　?。矗禋q的盧偉現在最大的夢想是明后年跟讀大學的兒子一起開車穿越非洲大陸，從北非、西非、中非，一直開到南非的開普敦。在他喜滋滋的想象中，他們將開著彪悍的陸地巡洋艦“和羚羊一起奔跑，和白鷺一起飛翔，和河馬一起游泳”。為與這種豪壯的旅行相配，他特意在日本定做了一輛加強版陸地巡洋艦，車廂下全是油箱，全加滿油能跑１５００公里。相比于其他車三四百公里的油程，這無疑是鳥槍換了大炮。
    今年“五一”，他打算開車去轉老撾，給兒子熱身——原計劃是走尼泊爾、印度、巴基斯坦，但巴基斯坦政府和反政府武裝戰得正酣，他不得不更改計劃。
    一接起電話便習慣性地“你好我是盧偉盧律師”的他，在２００４年給自己列了個單子，仿效“一個男人一生中必須做的１０件事”。除了那些旅行計劃，有一項看上去相當不靠譜：當半年和尚。他計劃找個清凈的小廟，先剃度后還俗，結結實實做一回不吃葷不沾女人的方外之人。他頗為得意地把這項創意跟老婆說起，結果老婆就回應一句：神經病。
    他還甜蜜地幻想５０歲時就提早退休，帶著老婆，開著巡洋艦，找３０個國家每個生活１年，每個城市生活１個月?！澳悴毁I房子，整個世界都是你的房子?！边@是他新近的理論。
    今年初，盧偉去了趟南極。當然，那不是開著越野車去的。他花費４０萬元，跟老婆兩個人，從深圳飛到北京集合，加入科普考察團，從北京飛到西班牙首都馬德里，再飛到巴西首都圣保羅，再飛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再飛到阿根廷最南端的城市烏斯懷亞，從那兒的火地島乘上智利海軍的夢想號，經過１１天，到達南極。去之前有人問盧偉難道不怕死，盧偉擺起了酷：“一個人死在前行的路上，總比死在醫院的病床上幸福?！?BR>    南極居然還有溫泉，就在海邊，被挖成一個坑。盧偉他們都忍不住脫了衣服下去泡。水就丁點深，連肚子都蓋不住。這幫人就趴在里面。水很熱，燙得不行，但外面很冷。他們就只好趕快翻身，不停地翻，“跟烤魷魚一樣?！?BR>    玩了這么多地方，盧偉開始產生審美疲勞?！翱{斯也好，蒙古也好，看得多了，就看不到美景了?！彼_始琢磨起專業攝影，還打算把之前的旅游照片編成兩本“行者日記”。
    為了給自駕游增添回味的意義，他打算跟公益活動結合起來。他計劃下步的非洲之旅，跟非洲的兒童基金會聯系，回來后就在香港辦一個非洲兒童圖片展，為那些孩子們募些錢。
    環?！R偉很強調這一點。他甚至想通過記者來號召自駕游的愛好者們。他開車去西藏的路上，飯盒、塑料袋、礦泉水瓶子，一路上都有，“觸目驚心”。登長城站的時候，盧偉的太陽帽被風刮到海里去了。智利那邊又趕快派了一艘快艇，專門撈他的帽子。盧偉簡直受寵若驚，智利海軍跟他的解釋卻是，南極是一片凈土，這個帽子掉下大海，會污染這個海域。

香港警察帶上路
    盧偉的自駕游生涯其實并不長，２００４年才起步。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工作”。
    １９９１年，跟許多下海者一樣，河南人盧偉也懷揣著淘金夢想南下深圳。他曾在荔枝公園睡過１８個晚上，身無分文，餓得實在不行，就跑到荔枝公園對面的巴登村，吃別人的剩飯，被別人打得鼻子流血。但他很快熬了出來。１９９３年，自己做老板，開了一家咨詢公司，挖到第一桶金；１９９６年，轉行做律師，主營企業收購，開了廣東金卓越律師事務所。
    身為國內十幾家上市公司的法律顧問，盧偉在深圳、惠州、香港三地都買了寫字樓。他的三地手機２４小時常開，每天大約要接２００個電話。他把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于工作，留給睡眠的只有四五個小時。他有個朋友曾對他說，世界上有一種無腳鳥，生下來就在天空中不停地飛，有一天它落到地面，就是它死亡的那一天。他就是那只鳥。盧偉當時還聽得挺得意，以為在夸他。
    直到發生了一件事，盧偉才意識到不能這么干了。２００４年３月的時候，深圳一家上市公司的黃總，想把他的香港公司賣給一家日本公司，就約上盧偉一并去。最低底線是１．２億港元，在日本談判６天，１．８７億成交。黃總非常高興，連夜從香港轉機回深圳，要當面告訴他老婆。結果回到深圳沒多久，盧偉就接到電話，說黃總心臟驟停，已經送到醫院了。盧偉開著車拼命趕到醫院，到那兒一摸，黃總身上都涼了。盧偉覺得很悲哀，４個小時前還跟他握手言別，現在就已經陰陽兩界?！拔也坏貌婚_始考慮，拼命工作給我們帶來的是什么，人活著是為什么?！北R偉一下子失去生活的方向。
    ２００４年“五一”，跟盧偉相熟的一幫香港警察約他去香格里拉自駕游，他本來推托自己工作太忙。灣仔的消防警察阿弟就跟他說，盧律師，別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世界上最偉大的佛祖釋迦牟尼和世界上最偉大的耶穌基督離開我們走向天堂的時候，地球都沒有停轉過一秒。這句話說動了盧偉?！拔乙幌?，是啊，我算啥玩意?！?BR>    ８個人，兩部車，就這么出發了。漫山遍野的紅杜鵑使他喜，瀘沽湖小船上悠閑的歌聲使他醉，麗江古城的寧靜使他樂而忘返。
    在瀘沽湖，參加完篝火晚會后，跟他們同行的一個３０多歲的香港女隊員就跟當地摩梭族一個叫納仁平措的小伙子跑了。一行人中，盧偉年紀稍長一點，又生活在內地，就覺得這事重大。第二天天還沒亮，那位女隊員又施施然回來了，沒事人似的，居然是去走婚了。盧偉怒火朝天，就照著她屁股踹了兩腳。稍后吃早飯，盧偉又忍不住訓斥她。那位女隊員就火了，要盧偉跟她“出黎只抽”（出去練練）。盧偉尋思著打不過，就給自己臺階下，說你要走婚，也往我們這兒走，近水樓臺先得月。她還生著氣，就回說他們沒一個好東西?！耙幌伦泳头噶吮娕??！被貞浧疬@件事，盧偉哈哈笑得不行。
    盡管麗江被眾多旅游者批評“商業化太厲害”，盧偉一直對麗江情有獨鐘。他在麗江古城的那晚，“一輩子唱的歌，都沒有那個晚上唱的多?！弊钭屗矚g的是麗江的一個早上。那天６點鐘，盧偉就到了麗江古城，看到一個女孩，坐在小飯館的露天閣樓上吃米線?！斑h處都是烏黑烏黑的屋頂，太陽照在上面反射出金燦燦的光，那個女孩坐在那兒慢慢地吃?！蹦欠N人與自然的和諧和寧靜讓他感動不已。
    香格里拉之行讓盧偉大大嘗到甜頭。２００４年“十一”，他跟兒子去了西藏，開到無人區；２００５年“十一”又去了新疆，南疆、北疆到處跑，瘋了２０多天。
    進西藏時，盧偉父子倆都有了高原反應。盧偉頭痛，流鼻血，兒子總是嘔吐，倆人還是把車堅持開到了日喀則，世界上最高的城市；他還跑去住山東大廈，日喀則最高的酒店；他還非要住最高層?！拔铱赡芤惠呑又荒軄硪淮芜@里，所以一定要住在最高樓的最高層?！痹谌湛t，每晚睡上兩三個小時，盧偉就趕緊把兒子打醒，怕他一覺就睡過去了。
    “世界很大，背包走完世界是不可能的，但開車就可以周游世界?！北R偉走的路大都不是康莊大道，他更愿意開著車去那些還沒被開發為景點的地方。他沿途去住牧民的帳篷，去給孩子們拍照，不過他很遺憾沒有帶個一次性的照相機，沒能讓孩子們當時就拿到照片。他隨車帶著四五十斤的糖果和文具，見到孩子們就主動給一些。他的經驗是，越遠離城市，人就越淳樸，人性之美也格外驚心動魄。
    沿著雅魯藏布江走的過程中，盧偉的車壞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等前面的城市來人修的時候，盧偉就跟同行的朋友到岔路上找吃的，一問才知道，離他們最近的人家在１３里地外，是一個測量水文的兵站。在那個水文站里面，盧偉只看到一個小戰士。那小戰士看到盧偉他們高興壞了，趕緊給他們煮水、煮面條。那小戰士是成都人，才１９歲，說他好多天都沒有見到人。那地方沒有雜志，沒有報紙，電視信號更到不了。盧偉就感嘆，哎呀，你當兵太苦了。那小戰士指指墻上，他這才看到墻上幾個大紅字，“什么都不說，祖國知道我?！北R偉登時眼淚就下來了?；氐缴钲?，盧偉就給自己的律師事務所開會，規定誰都不準偷稅漏稅。

一路打架到羅馬
    在盧偉不長的自駕游經歷中，２００６年的歐亞穿越之旅絕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出發前，他還專門買了一輛奔馳越野車ＭＬ３５０。盧偉跟隊友一起，９輛車，從西安出發，從內蒙古的二連浩特出境，經由蒙古、俄羅斯、波蘭、德國，一直開到意大利的羅馬。行程５６天，２３０００公里。
    事后，這趟浩浩蕩蕩的自駕出境游卻被盧偉總結為“兩個騙子帶著一幫瘋子、傻子穿越歐亞大陸”。因為組織者從來沒去過歐洲，也沒有組織大型自駕游的經驗，就敢在北京組織“穿越歐亞俱樂部”，組織了一大幫人之后居然就敢往前開。組織者還想多摳點錢，舍不得讓隊員吃中餐也舍不得讓隊員住高級賓館，一路上跟隊員矛盾重重，沖突不斷。出發前，這幫人也并不知道只要辦好簽證就可以往前開，就一個國家一個國家試探著往前走，居然也最后堅持開到了羅馬。
    盧偉記得這趟荒唐的旅行一路上伴隨著打架。在西安出發時，西安市政府給他們舉行了發車儀式，委托他們帶件禮物去送給羅馬市政府。那是一個古瓷盤。這個古瓷盤命運相當不濟，在打架的時候摔掉了。
    打歸打，路還是照走。他們跌跌撞撞地開著車，一路殺將出去。出境不久，他們就遇到最危險的情況。在蒙古，這幫人夜間行車，只靠著ＧＰＳ指示方向，結果誤闖進“沙漠之?！?。那里又被稱為“死亡之?！?。他們開了３０幾個小時也沒找到出路，車還陷進了流沙。隊員又打架，鬧得一塌糊涂?！澳沁叺教幎际前坠?，野馬、野駱駝的。遠處還有狼在叫?！毙液煤髞砼龅絺€牧馬人，他騎著摩托車，送他們走了七八十公里，一直送上沙漠公路。
    不過俄羅斯人也并不都那么友好。盧偉一行常常莫名吃交通罰單，也沒什么道理可計較，只要給錢就能走。他們一輛車被俄羅斯車追尾撞了，反被訛了１０００美金。
    在高爾基市，這幫人又打架，把俄羅斯警察和移民局都招來了。一查，還有幾個人的護照過期。那些俄羅斯警察“惡狠狠地對我們，要求我們不得停留，趕到莫斯科辦延期簽證?！迸滤麄兟飞喜蛔?，還讓警察押送了１０００公里，之后警告他們路上不準停，必須立刻趕到莫斯科。這下可把盧偉們害慘了。一路上所有的俄羅斯酒店都不讓他們住宿，吃飯可以，一說住，酒店就拿個牌子：客滿?！暗侥箍疲玻埃埃肮?，我們一路上拼命地開，沒怎么休息，都開傻了?！钡搅四箍?，盧偉們就去住五星級酒店，好好睡了一個舒心覺。
    有了俄羅斯這么多事兒墊底，進入歐洲的旅途顯得平靜很多。這幫人最終開到了羅馬，雖然組織者早在德國法蘭克福就跟他們一拍兩散。
    這趟匪夷所思的旅行之所以能成功，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并不熱愛飆車，非常注意交通安全。開往內蒙古二連浩特的路上，他們看到一起車禍。一輛坐著兩個人的小汽車，沒剎住，一下子扎到前面大貨車的下面。警察把路都封了。盧偉膽大，就跟同車的老胡過去看情況。那輛小汽車的車門已經拉不開了。警察遞給盧偉一個手電，盧偉往里一照，看到一個孤零零的人頭掉在座位上。車里的兩個人已經完蛋了。盧偉爬到小汽車的下面，把鋼絲繩的掛鉤掛上，用絞盤嘎嘎嘎把車絞出來。當天晚上，盧偉和隊友們就開會，申明一定要把交通安全放在第一位。
    盧偉們的歐亞之旅，一路上車子都掛著五星紅旗。這在盧偉看來非常重要：一定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份。經過車臣共和國的時候，他們也挺怕，看到路邊也有一些牧民拿著槍站著，看到他們是中國人就沒刁難。盧偉忍不住想感謝剛訪問過非洲的胡錦濤主席——為他計劃的非洲夢幻之旅奠定了好基礎。
    跟這些外國平民的友好態度一比較，同胞的態度反而讓盧偉感覺像是吃了只蒼蠅。在蒙古的烏蘭巴托，他們在同一酒店里碰到國內政府考察團的一個領導。他們想當然地以為親近，就去拜訪他。結果被對方一頓訓，叫他們不要亂跑，免得有辱國體。
    “一路上酸甜苦辣，但回來后一想，還是蠻開心。所以我還是繼續自駕游?！边@趟開下來，中年發福的盧偉瘦掉１６斤，“現在肚子多小?！保ㄔx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