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許子東 | “一百年了,有些事情天翻地覆,有些事情變化不大”
“如果今天的年輕人,能夠多些了解近幾十年來中國發生的事,無論如何是對國家對人民都有好處……講到中國的人和事,魯迅還是最深刻。一百年了,有些事情天翻地覆(比如互聯網成為生活方式),有些事情變化不大(比如互聯網上的內容邏輯)”
責任編輯:周建平
許子東 圖 / 本刊記者 梁辰
“如果今天的年輕人,能夠多些了解近幾十年來中國發生的事,無論如何是對國家對人民都有好處……講到中國的人和事,魯迅還是最深刻。一百年了,有些事情天翻地覆(比如互聯網成為生活方式),有些事情變化不大(比如互聯網上的內容邏輯)”
1985年,年輕的副教授許子東到北京替人大副委員長胡愈之起草關于郁達夫的報告,會上親眼目睹了主持人夏衍的懺悔。“本來只要講五分鐘,可他講了半個多小時,他懺悔。下面的其他作家都看呆了。夏衍說我們當初對郁達夫不好,‘左聯’當時太左了,對郁達夫很不公平。這個老人動了真情。”
許子東在華東師大師從文藝理論家錢谷融先生,他與文學研究會作家許杰是浙江天臺同鄉,也拜訪過郁達夫妻子王映霞,還擔任過《辭?!番F代文學條目的編輯。
“那是1989年,現代文學部分的修訂名義上是孔羅蓀(前上海作協秘書長)、李子云(前《上海文學》副主編)負責,實際上是我跟復旦大學的陳思和在做具體工作。我把定義郁達夫的‘頹廢’改掉了,把徐志摩的什么‘消極情調’改掉了。那時候我征求李子云的同意,說辭海不應該有價值判斷吧?李子云說對,講史實就可以。”
幾年后他在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求學,和汪暉、孟悅、史書美等一起在該校參加過李歐梵主持的有關“五四”現代性的討論課,其間討論到張愛玲的文學史意義。校內停車費用高,他每每把車免費停在校園南面交叉路口附近的路邊,然后搭巴士去教學樓。幾年以后,許子東驚訝地在《最后的蒼涼》一書中看到那條路口的照片,方知原來張愛玲最后的住處就在Westwood和Rochester路口。而即使在尋找車位時,許子東也在構思有關她的論文,心中暗暗和范柳原、七巧、葛薇龍等人對話,說不定曾經和作家擦肩而過。
所有這些因緣際會,或者真實參與歷史進程,都為他研究現代文學提供了難得的“現場感”。但這只是許子東在治學與講課時,接近研究對象的一面。解讀許氏《現代文學課》,更重要的是看到,他試圖在主流教科書和海外研究視角中,尋找一種新的可能性。
在香港嶺南大學,從9月到12月,許子東每周有兩個小時要向校內的百余名學生,講述中國現代文學這門中文系必修課。
按照傳統的劃分標準(如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等著《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現代文學即1917至1949年之間的中國文學。錢理群等人的這本教材,既是“王瑤—唐弢”系列中較晚近的一本,也是教育部的指定教材。許子東在嶺大中文系上現代文學課,同樣以這本作為主要教材。但同時,他也會用到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
香港同學問:考試用哪本?回答是:都可用都可不用,都可借鑒都可批評。“我在香港上課的責任,中國現代文學,會介紹不同的價值觀、文學觀,不同的評判體系。這不僅是香港學院的優勢,也是所有大學里最基本的學術精神。”因為現代文學課也是所有中文大學的基礎課,現代文學史寫作又有意識形態背景,任何“重寫”和探索都不太容易。
許子東直言喜愛魯迅,甚至超過自己有專書研究的郁達夫和張愛玲,同時引述林毓生的話:“魯迅、陳獨秀、胡適這一代人不是反儒家,而是太儒教了。因為用思想、文化來解決社會問題,正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師道尊嚴和散淡人生如何統一?”許子東曾經在一次紀念恩師的活動上自問自答:“率真。錢谷融老師曾經對我說:年輕人不要失掉鋒芒。名利我不是不要,但如果它限制了我的自由,要我隱藏我的一部分真性情,要我用很大力氣才能得到,那我寧愿不要。”
與三卷《許子東講稿》里的第二卷(現代文學研究成果)相比,《現代文學課》看似語言平實,適宜初入門檻的學子,但也涉及諸多學術界熱點。書齋之外,許子東也關注社會現實,影視、旅行、綜藝等,信手拿來,成為文化批評的素材。
兩年前,許子東的《現代文學課》在騰訊平臺上直播。觀看者過百萬。多重視角和亦莊亦諧的語風,借由直播傳遞給了更多的觀眾。今夏,根據講課整理、編輯而成的《許子東現代文學課》一書付梓出版。讀者用手機一掃封底的二維條碼,馬上又可看到上課的實況。那些跑題的、借題發揮的“閑話”,被編輯用旁批小注的方式單獨列出來,既見得講者的見識,又顯出他對于作家們傾注的情感與理解。王德威認為,該書有“最開闊的史觀,最精彩的內容,最生動的表述”,“許子東的《現代文學課》引領我們重新認識現代中國文學。”李歐梵說:“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教科書,許子東的《現代文學課》絕對是我的首選……五四新文學運動一百周年,這本書也是一種紀念。”
在有180萬人觀看直播的北京新書發布會上,發言的最后,說到書中屢屢提及的“鐵屋中的吶喊”,許子東的話音忽然高亢了。
“啟蒙沒有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會有人說)你是誰?你怎么知道你是醒著我們在睡?你有什么權力來叫醒我們?開什么玩笑,為什么我們就要被你叫醒?你看你的德里達,我看我的馮提莫,有錯嗎?換一個立場,我們用卞之琳的說法,你在橋上看風景,人家后面也把你當風景。所以誰叫醒誰……還有,永遠不要叫醒裝睡的人。”
這個素來以儒雅、潮范兒示人,在電視節目上言辭“刻薄”卻始終輕聲細語的跨界書生,難得地流露出了一腔憤怒與無奈?;蛟S,這才是他的本色。
思想家和藝術家之間
人物周刊:你的《現代文學課》的脈絡,介紹作家、推薦篇目的考量是?
許子東:講課也好,書稿也好,兩個目的:一是不回避主流敘述?,F代文學的主流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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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邵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