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馬賽記:一個坦桑尼亞礦工兒子的廣州夢

他們卻還是想出去,向往城市不夜的酒和鼓點,于是寧愿當一個礦工或卑躬屈膝地為白人刷一個馬桶,卻也還是想出去。但又好比弗蘭克,得到最初想要的一切之后,又總妄想著渡回某個回不去的對岸

責任編輯:張歡

弗蘭克和他的侄子們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2015年第446期)

他們卻還是想出去,向往城市不夜的酒和鼓點,于是寧愿當一個礦工或卑躬屈膝地為白人刷一個馬桶,卻也還是想出去。但又好比弗蘭克,得到最初想要的一切之后,又總妄想著渡回某個回不去的對岸

去年10月的某個傍晚,我第一次在廣州天河體育中心的足球場上見到了弗蘭克。

“弗蘭克”聽起來平庸卻略帶洋氣,其實并非他的本名。作為馬賽人,弗蘭克的真實名字吉爾菲德葛雷亞拉締爾斯(音譯)長且拗口,好幾個卷舌音彈舌音被揉成一團,以至于在他重復了不下10次之后,我還是無力記住。對此,他只是瀟灑地擺了擺肉乎乎的大厚手掌,說:“沒關系(他說了中文),everyone calls me Frank(每個人都叫我弗蘭克)。”

那時我和同為實習生的李敏打算寫一篇關于生活在廣州的非洲人的報道,因為在這座城市里游走著的黑色面孔實在多得讓人費解。在現有的所有資料中,提及的人數大約為10~20萬,卻沒有任何準確數據。

于是我們找了幾個群體作為突破口,分別是石室教堂中的非洲天主教徒、大學城里的非洲留學生以及綠茵場上的業余非洲球隊。弗蘭克作為球隊的主教練,自然成了我的主攻對象。

那日天黑得很晚,弗蘭克的球隊對陣韓國球隊,毫不費勁就大獲全勝,踢了個9比2。那些高挑精壯長腿翹臀的非洲小伙奔跑在射燈下,汗水熱辣辣地順著或棕黑或炭黑的皮膚滴灑在人造草皮上。弗蘭克撇開腿站在場邊,叉手看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我拋去的問題,挑揀其中最無關痛癢的部分、濾掉哪怕捎帶一絲打探性的提問,謹慎且敷衍。

對于他的提防,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這些在廣州的非洲人,部分因為身份和簽證問題,未必屬于合法逗留于中國,弗蘭克作為教練,自然有義務讓隊員們盡可能地遠離各種麻煩??墒俏业牟稍L卻只能以失敗告終。球賽結束之后,他邀我一起去酒吧“小酌”,我拒絕了。我們站在亮起各樣艷綠亮橘廣告牌的街上禮貌而冷淡地道了別,各奔東西。

在回家的3號線地鐵上,我想:這稿子怕是永無寫成之日了。

可眼下我雙腳站在坦桑尼亞馬賽地區的洛特普斯村里的某座布馬(用牛糞、秸稈和泥漿糊成的圓柱形垛子)前,抬頭望被湖水顏色的天空染上幾度淺藍的憨厚白云,又低頭看被風卷出漩渦的紅土,感到有些眩暈。

這是弗蘭克的老家。

在我來到馬賽的半個月后,弗蘭克帶著整車的餅干、汽水和半塑料袋面值一萬、百張一捆的捐贈給當地新建成小學的先令(當地貨幣,10000先令約等于5美金),榮歸故里。

這次他回來是為了給即將80歲的老母親慶生,也順便給這所小學當一回特別來賓。在此之前他已經有6年沒有回過家鄉?;燠E廣州將近20年,對于馬賽仍舊原始之至的生活方式,弗蘭克是真不習慣了。

3天后,弗蘭克駕著他的蘭德酷路澤,準備又一次啟程,離開家鄉。

那個清晨,太陽還沒有掙脫黑夜,一點微光映在他臉上。作為臨別祝福,他伸出右手挨個撫過兒女們的頭頂,看上去有些頹唐,聲音低沉地說:“又要走了,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回來總都呆不長……但你知道我是愛這個地方的,只不過從獲得中國永久居住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再也回不來了。”

3個馬賽人在草原上聊天

生意

1998年,弗蘭克三十而立,他穿山越海,來到廣州。20世紀末的廣州,市場經濟就像五顏六色的肥皂泡一樣,讓人迷醉又狂亂。弗蘭克站在淘金路上,暈暈乎乎地盯著威嚴聳立的花園酒店和友誼商店,兩個膝蓋都在打顫。

那時他的體重還不到現在的三分之二,披著一套在老家好不容易搞到的、毫無剪裁可言的皺巴西裝,卻發現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穿著他從未見過的夾克和牛仔褲。

17年后,我和弗蘭克在廣州的第二次見面,便是約在這條街上,周圍那些曾經是城市繁榮象征的建筑都已經顯出了老態,弗蘭克卻活得愈發風生水起。啤酒肚加沙灘褲,寬大T恤上印著吼叫的老虎。他踢著人字拖,帶我拐進了一家盤絲洞般的土耳其餐廳。

一坐下,老板就笑嘻嘻迎過來,弗蘭克熟稔地點了桃子味的水煙和酒。他說自己愛酒,卻并不太抽煙,水煙只是在應酬中東和印度客戶時必備的一種手段,“但你難道不覺得這很浪漫嗎?”他邊說邊把煙管從自己嘴里抽出,并遞到我鼻尖底下。

看我擺手搖頭,他不置可否地扯出一絲笑,聳了聳肩。

弗蘭克接著打了幾通電話,不到一刻鐘,3個與他風格雷同的非洲中年男人就坐到了桌旁。

“采訪?哈哈……采訪什么?”他們饒有興趣地把我打量了好幾遍。

“記者嘛,總是幻想著能挖到猛料,你知道的。”弗蘭克一邊說,一邊翻了個不明顯的白眼。

他們隨即叫了第二輪酒,并開始談起生意——匯率、稅率;美金、RMB;零件和發動機、合伙人勞動力和供應商;廣州的工商局與坦桑尼亞的地頭蛇。

將零部件通過貨輪運到東非某港口后,由當地工人組裝成“Made in China”的摩托車,再拉到各城各鄉賣掉,這就是弗蘭克所做的生意。

我問他有那么多東西可販,為什么偏偏是摩托車?

弗蘭克說第一次站在廣州街頭,令他感到目瞪口呆的不是高樓不是霓虹燈,而是這些亂竄無阻的摩托車。“我當時就想,把這家伙弄回家的話,my holy goddess,那多帶勁!你不知道在馬賽,你有時去找一個人,或者打一罐水,隨隨便便都得走十幾個小時,所以我看著摩托車,就像看見了印度飛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但他顯然不可能一步登天地就開始倒騰摩托車。于是從小件好帶且成本低廉的飾品入手,弗蘭克在廣州火車站批發幾大包耳環、項鏈、手鐲和其他或閃閃亮亮、或顏色夸張的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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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周凡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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