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亞雷:寫作是要成為上帝,不要待在山谷里
“現在很多青年人擔心跟社會脫節,我說這太荒謬了,他們怎么不害怕跟人類最美好的、偉大的文學藝術,跟托爾斯泰脫節呢?流行語、網紅有什么好知道的,沒有任何價值”
責任編輯:周建平
孔亞雷 作家,譯者。著有長篇小說《不失者》、中短篇小說集《火山旅館》;譯有保羅·奧斯特《幻影書》,萊昂納德·科恩《渴望之書》,杰夫·戴爾《然而,很美》,詹姆斯·索特《光年》等 圖 / 陳燕飛
“現在很多青年人擔心跟社會脫節,我說這太荒謬了,他們怎么不害怕跟人類最美好的、偉大的文學藝術,跟托爾斯泰脫節呢?流行語、網紅有什么好知道的,沒有任何價值”
一個憤世嫉俗的作家搬到鄉下。
他開始擔心房子漏水、花園長草,甚至徹底像個農民謹記節氣,念叨著清明一過就不能種樹了。
鄉下事情太多,周末和家人度過,周一到周五,他擠著時間獨自閱讀、翻譯、寫作。雖然偶爾覺得寂寞,但一去城里開會、見人,又覺得浪費時間。“你會覺得我在干嘛?我契訶夫還沒看完呢!除非是見真的有感情的朋友。這就是我辭職的原因,我強烈地不能忍受浪費生命,像車一遍遍把我碾過。”
兩年來,他的脾性并未被鄉間的鳥語花香、竹林湖泊消磨,依然愛憎分明,說話時頻繁使用“特別”“荒謬”“非常”表示堅定。唯一的改變是建立起了一套樸實的價值觀,“有用”與否成了判斷事物優劣的標準,能結果子的大樹是好的,雜草是壞的;在健身房的機器上跑步是荒謬的,邊種菜、干活邊鍛煉身體才是有意義的。
一切都跟生命有關系,“小說特別高級,容易寫死,是特別難種的珍貴樹木,要花很多心思,每天施肥澆水,要求特別高,不像草那么容易活,但一旦種活,就特別高大健壯,可以存活一千年一萬年?,F在大部分作品都像草,一個季節就沒了,甚至草都不是,只是超市里的塑料花和塑料樹。”
他一直想住在鄉下,小時候在安徽縣城長大,沒有真正在村莊里待過,“也許是因為金牛座特別喜歡土地,又或者跟職業有關,很多作家都愛住鄉下,包括特別憤青的托馬斯·伯恩哈德。君特·格拉斯也在德國的鄉村買了好多房子,這不是偶然的,對作家來說,最重要的是安靜、空氣好。”
杭州城里位于30層頂樓的公寓剛好和這里形成對比,霧氣、霓虹燈、高樓,晚上從陽臺看出去特別像電影《銀翼殺手》,他往返于兩地,感覺穿行在過去與未來之間。“我還是更喜歡這里,太太很隨和,在哪都喜歡,不像我,離開這里感覺就很難受。我在這里就不會想任何地方,把這里當真正的家,容不下任何其他地方,跟愛一個人一樣,如果你真的愛她,跟她結婚,你還老想著別的人,那肯定不是真正的愛。房子也是一樣,但我也挺喜歡旅行,這里有一個安定的地方,然后不時地去旅行,特別好。”
孔亞雷在廚房做咖啡 圖 / 本刊記者 孫凌宇
床單、食物、衣服
4月的一個上午,我像個包裹被扔在鄉間的三岔路口,接我的人還沒到,司機近乎逃跑,掀起一陣塵。從德清縣來后村,20分鐘車程,一路上樹木掩映,風景養眼,司機仍忍不住低聲抱怨:來這種地方,回去又得空車了。
幾分鐘后,孔亞雷出現,戴著草帽,載我來到他鄉下的房子,進門后徑直走到二樓露臺繼續晾衣服。短袖、內褲依次攤在支開的曬衣架上,他的美國譯者Mike Day教他用這種方式曬衣服,以及僅用洋蔥、大蒜、橄欖油、鹽做簡易而好吃的烤雞。
房子去年夏天造好,Mike是第一個客人??讈喞诪檫@座在莫干山腳租的老房子取名“莫蘭迪”,石頭基座,黃泥墻,木梁,灰瓦,面對竹林和茶園的大院子,外觀基本保留,室內改造成混搭的歐式風格:巨大的原木長桌,壁爐,地毯,鑄鐵浴缸,枝形吊燈,整面墻的書架。大部分家具和物件買自杭州石祥路的舊貨市場,剩下的從莫干山上抓,包括一只叫Milk的白色小野貓。
山頂有家Lodge咖啡館,翻譯第一本作品《幻影書》時,他每天下午作為唯一的客人去喝咖啡,和英國老板及他的廣東太太聊天,回去時就從山上撿些上海人家廢棄的西式家具——坐下時能明顯感覺到彈簧的老式沙發、本不成套又看不出差異的餐桌椅,主色調是灰色和白色,盡量去除多余和繁瑣,散發出一種修道院式的氣質:干燥、節制而寧靜。
下樓梯時Milk在轉角探頭探腦,打過照面后我們走進廚房,他側躬著為我做咖啡,又高又瘦,衣服松垮,像個掉隊的影子?;疑绦?、絳紫色外套、深藍色長褲,看著這身漫不經心的穿著很難想象他會如此在意生活:喝咖啡的時候聽科恩,要不就晚上聽,不適合這么明亮的中午;中午可以聽點悠揚的意大利古典樂,或者Miles Davis的爵士,比較涼快。
談話時他的聲音和背景樂一樣少有間斷,眉眼耷拉著,沉默時顯得憂郁,一張口表情又活起來。廚房的木質餐桌上只擺了一盤水果,一個綠色芒果、兩個鵝黃梨、四個橙,定格如同素描課。環顧其他角落,陳列著可能是教堂里放圣器的木質展臺、可能產自元朝宋朝的古董碗、寫著“湖畔人家&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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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邵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