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左右開弓,而是千弩齊發紀念余光中
寫余光中先生,我立刻就知道,自己會應了木心那句話——“你們寫不好的?!睕]有人能長期握著那么璀璨的五彩筆,沒有人有本事形容余老師能像他自己形容的那么好,余老師死而有知,看看后生晚輩寫他的手筆,也只好淡淡一笑,不予計較算了。
責任編輯:朱又可
1960年代張志宏(左)與小說家王文興(中)、詩人余光中(右)。
(本文首發于2018年9月27日《南方周末》)
別寫我
“別寫我——你們寫不好的。”
這話,記在作家木心的遺稿中,這種零零散散的句子,他寫了很多,雖然碎,卻也自成面目。
我初聞木心此言,忽如冰水澆頭,自顱至踵,無一處不寒涼。有點類似宗教中乍然皤悟時的傷惻。有些事,原來竟是“一說便錯”的——但,怎么辦呢?不說,人不知,說了,更糊涂,這怎么辦呢?
其實,那說“不可說”的,說“一說便錯”的,并說“不立文字”的禪宗,到最后,還是靠“說”,把這些“說法”傳了下來。
藤賣老王
寫余光中先生,我立刻就知道,自己會應了木心那句話——“你們寫不好的。”
半世紀以前,余老師的老師梁實秋稱贊他的愛徒用了八個字“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這個“無兩”,一“無”就“無”了五十年,居然并沒有出現一個可以略略等于余老的人物,也真令人唏噓。其實,連梁老也沒把余教授說透,因為梁老只見過“少年余光中”,余氏不僅是“左右開弓”的好手,他實在是“千弩齊發”的神手??!
沒有人能長期握著那么璀璨的五彩筆,沒有人有本事形容余老師能像他自己形容的那么好,余老師死而有知,看看后生晚輩寫他的手筆,也只好淡淡一笑,不予計較算了。
記得當年臺靜農老師去世之時,我去出席喪禮。最悲傷的竟然不是臺老走了(因他病久,拖著也是受苦),而是眼看滿靈堂掛的挽聯絕大多數都寫得丑。一代大書法家走了,靈魂卻要忍受那一屋子絕丑的毛筆字,真是折磨??!唉,希望余老師不會厭煩這些寫得不像樣的紀念文字。
在臺灣曾有位漢寶德教授,他是美學家,也是建筑師和專欄作家,此人晚年收了個徒弟,對,是徒弟——不是系上的學生,就是學徒——漢寶德先生后來寫了本書,叫這位功成名就的徒弟給他寫篇序。于是這位名叫鄧昆艷的弟子就寫了。而他驚人的題目居然是“瓜賣老王”,意思是說,“老王賣瓜”,此事尋常,所以一般常態現象應該是師父賣徒弟,哪有徒弟賣師父之理?這簡直是“瓜跳出來賣老王”嘛,但師父囑咐,不敢不寫,所以只好應命。
我來為余光中先生寫紀念文字,比“瓜賣老王”還等而下之。因為鄧昆艷畢竟是正式跟著漢寶德的科班學徒,是新時代的“舊式學徒”,而我卻無福亦步亦趨地追隨余老師,做他的學生,只能時時拜讀他的作品,或偶爾聆聽他的演講。如此說來,我這不叫“瓜賣老王”,我只能說這是“藤賣老王”,當然讀者若能“順藤摸瓜”,然后,又順著瓜,體會到種瓜老王的深耕過程,那,我這根纖纖細藤的一番說白也就有點貢獻了。
初識
我初識詩人余光中先生是在上世紀的50年代,在何處認識——哈,哪里還會有第二個地方?當時,好像好作品都該登在《中央副刊》,我們所有的精神糧食幾乎全是從“中副”取得的。我們認識的才子才女也全都在那個版面上走臺。
副刊版面只有A3紙那么大,而我就只挑余先生的詩來看。倒不是我生來穎慧性好讀詩,而是因為家里人口多(其實,我家人并不算多,但那時候是逃難的年頭,家里常擠著許多一時沒房子住的寄居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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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周凡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