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評書的年輕人:有人說《三體》有人直播,兼職說一場酬勞僅百元
責任編輯:胡群芳
國慶假期尾聲,青年評書演員馬劍平卻好像過了一個“假節”——7天長假,他有5天輾轉于不同書館,說六場書,做兩天場務,加上背書準備,幾乎用盡所有假日。“愛人也抱怨,可誰讓我喜歡說書呢,再辛苦也‘活該’呀。”
趁著假期,90后評書演員杜鑫杰,在其評書公眾號更新了他的科幻評書《三體》最新一集;青年評書演員王封臣,除了在網絡平臺繼續直播說評書,他以評書形式講典故的公眾號也保持著每日一更的頻率。
對這些80、90后評書演員們而言,從聽書愛好者變職業說書人,與其說是堅守,不如說是熱愛。在大師不斷遠去的時代,他們堅信:評書不會消失。他們正試圖用各種方式,讓評書這門古老的藝術煥發新的生命力。
入行
聽著評書長大,享受說書的“過癮”
醒木一拍,折扇一展,臺上的馬劍平一襲月白長衫,眉飛色舞。說到興頭上,“自己都感覺宇文成祥靈魂附體了一般,在臺上真的‘玩兒’起來了”。
10月4日晚,馬劍平在北京國如軒書館說評書《隋唐》,“原以為沒有多少人來,沒想到還是有20多位新老書座前來捧場。無以為報,只能盡心盡力說好今天的書。”
35歲的馬劍平是位評書演員。4年前,他決定為自己的愛好搏一把,師從評書演員王玥波,從“聽書愛好者”變成“職業說書人”。
馬劍平告訴南都記者,他打小就喜歡聽評書,“當時有電視書場,田連元先生的《楊家將》,袁闊成先生的《三國演義》,劉蘭芳先生的《呼家將》,連麗如先生的《康熙微服私訪》,我都是追著聽。單田芳先生的書,聽的就更多了。”
80后評書演員馬劍平。
馬劍平說,他喜歡舞臺,6歲時便登臺講故事,享受觀眾的掌聲。
在轉行說評書之前,馬劍平已說了10年相聲。在他看來,雖然同為傳統曲藝,但評書說起來更加過癮。“沒有任何一門藝術能像評書一般,一個演員,在舞臺上說1個鐘頭,就看你一人兒。無論把觀眾說樂還是說哭,只要讓大家聽得入神不離開座位,我就達到目的了。就倆字:過癮。”
熱愛和過癮,是不少愛聽評書的年輕人走上臺前的主要原因。
28歲的杜鑫杰是天津人,當地濃郁的曲藝氛圍讓他從小就體味到傳統曲藝藝術的樂趣。2010年,杜鑫杰創辦了南京大學永遇樂相聲社;2013年讀研時又創辦了首個大學生評書書場“對對書場”,說起了評書;2016年,他拜師評書泰斗袁闊成的女兒袁田,成為年齡最小的“鑫”字輩評書演員。
“評書不是依靠把人逗笑,而是以故事情節吸引人,我覺得比相聲更有挑戰性。而且,說書會上癮??!”杜鑫杰向南都記者解釋他成為評書演員的原因。
和馬劍平一樣,80后評書演員王封臣也是聽著評書長大。小時候除了聽,還喜歡講故事過癮,人稱“故事大王”;長大后成為評書票友,在茶館登臺,還喜歡寫評書。2009年,王封臣正式拜師劉蘭芳,走上說書之路。
說書
既有傳統書目,又有科幻網絡小說
10月1日,杜鑫杰在其微信公號“對對書場”更新了他講的科幻評書《三體》最新一集視頻內容。
“我從小就對天文感興趣,科幻雜志也看過不少,《三體》里的科學知識對我不是困難,關鍵是怎么通俗地給普通觀眾講明白。”杜鑫杰告訴南都記者,評書的核心是人物,在改編過程中,他把科學性太強的內容弱化,以突出情節和人物。
作為90后說書人,杜鑫杰不穿大褂,不用醒木折扇,有時穿著帽衫和牛仔褲便登臺表演。盡管也說過《楚漢相爭》、《大明英烈》等傳統書目,但杜鑫杰主打的還是“時尚評書”,甚至還開創了都市言情評書新“流派”,從一度大熱的《何以笙簫默》、《歡樂頌》到《北京女子圖鑒》,他都改編為評書表演過。
90后杜鑫杰,說書時不穿大褂不用醒木折扇,有時穿帽衫和牛仔褲。
杜鑫杰說,評書就是一門高級的講故事的藝術,“不管什么故事,只要有情節,有人物,都可以講。‘書’是一個載體,萬事萬物都能包容。”
王封臣告訴南都記者,他立誓十年內不說傳統書目,只說“新書”。無論是英國偵探題材《無人生還》、《福爾摩斯》,還是歷史題材《建黨偉業》、《北平和談》,打黑反腐的《無影之墻》,王封臣都以評書形式講說。他自稱是“傳統的新派”,“魂還是傳統評書,但血肉是新的,要用新的內容吸引受眾。”
馬劍平目前以說傳統書目為主,“主要還是為了學習和繼承老先生們留下的技巧、語言、方式,只有掌握了這些‘套路’,無論說什么書都輕車熟路。”
盡管說的是傳統書目,每次說書時也要增加時下新的熱點內容,保證內容與時俱進,不與當下脫節。馬劍平說,現在人的觀念觀點和過去不一樣,比如三綱五常、男尊女卑早已過時,現在說書涉及這些,都要拿現代的觀點去解釋。
評書表演藝術家連麗如。網絡資料圖
馬劍平說,“把書說好太難了,我們說書人中,甚至包括連麗如先生,都不敢說自己‘會說書’。人家問你會說書嗎?我只能說我學過,不能說會。書里的東西太深了,你不敢說自己都知道。”
背后
多是兼職說書,演出一場只掙100
事實上,馬劍平和杜鑫杰都不是專職評書演員。馬劍平的本職是IT,杜鑫杰則在一家博物館相關組織做策展策劃,同時還在做書畫鑒定師和畫家。
如今專職說書的王封臣,直到去年才從工作多年的公司辭職,此前很長一段時間,他也處于兼職狀態,“8小時內是本職工作品牌管理,8小時外全是評書”。
專職說書的王封臣,此前的本職工作是品牌管理。
馬劍平向南都記者坦言,年輕的說書人們大多是兼職,“單靠說書,不足以養活自己,更別提還要養家糊口了。”
他舉例,在書館聽一場書的門票是40、50元,即使滿座,一場演出門票收入也只有約1萬元,扣除場租、各種雜費,每位演員能分到的已是杯水車薪。
去年在北京開辦“小生長談”書場的杜鑫杰,對此感觸更深。書場10位青年演員,絕大多數是兼職,“今年6月剛換到大點的劇場,場租貴,只好把演出從每周一次調整為兩周一次,算下來每位演員演一場只能掙100元左右。”
王封臣在“小生長談”演出過,他笑言,“加上路費、餐費,等于是倒貼錢去演出。其實是我們養著書場,不是書場養著我們。”
杜鑫杰說,創辦書場的目的,就是想見觀眾,“就像練武術一樣,套路練得再熟,不上場打,終歸是沒用。說評書需要實戰,每次表演都是一個學習過程。”
他告訴南都記者,說一段45分鐘的書,臺下要準備一周,至少是5個半天。“準備工作非常繁瑣枯燥,只能在每天下班后進行。如果有一天能靠說書賺錢,或許我會專職于此。但現在,為了生存,還是得多方兼顧。”
馬劍平每周四晚、周日下午在北京兩家書館各有一場演出,分別說《隋唐》和《楊家將》,每周六下午還要在宣南書館做場務,聽同行前輩說書。
“愛人常抱怨,別人周末都能陪孩子,我一天都不行。”他說,評書幾乎占據了所有業余時間,“一本新書,至少要讀五遍,才能說。不過時間擠擠總會有的,平時通勤地鐵上就能看書背書,晚上回家后不管多晚,都要背1小時書,上臺心里才有底。”
傳承
評書不會消失,對故事的需求永在
今年9月11日,評書泰斗單田芳病逝,引發無限追思。大師們逐漸遠去,評書時代也會隨之終結嗎?
“單老的去世確實是評書界的重大損失。”馬劍平說,行業從不因一兩個人延續,而是一幫人的事,“我們后輩說書人一直在努力,繼承前輩們留下的一部部經典。”
剛剛去世的評書表演藝術大師單田芳。網絡資料圖
作為青年群體中為數不多的專職說書人,王封臣說,評書就是講故事的藝術,無論哪個年代,對故事的需求都永遠存在。“現在不是評書本身不行,而是從業者有些故步自封,走不出去茶館。如果再不生產新產品,就會被有聲小說淹沒。”
王封臣說,年輕人中,喜歡聽評書的其實大有人在。“原來是廣播電視,現在人手一部手機,等車時,坐地鐵時都能聽。不用再‘下回分解’,只要你愿意,一天聽20回書都行。雖然聽書的固定時間少了,但碎片時間累計是增多了。”
以喜馬拉雅為例,該平臺相聲評書類免費榜前10名中,評書內容占據3席,單田芳的評書《亂世梟雄》播放量為5億,播放量最高;其另一經典評書《白眉大俠》播放量為3.5億;而在相聲評書付費榜前10名中,一半內容為評書。
王封臣說,時代已經天翻地覆,茶館、電臺早已不是評書的主戰場,網絡媒體才是說書人應該搶占的新領域。“一個小劇場,坐滿了也只有兩三百人,我開網絡直播,有時一場就有10萬觀眾。”
去年辭職后,王封臣與網絡平臺簽約,每月直播說書20天;此外,每隔一周在書場表演一場,平時在家錄書,也做些國學講座。其余時間都在創作新評書。
杜鑫杰認為,評書想要傳承,像德云社那樣要做成大的社團,有學員、有固定的觀眾群體是個很好的模式。他的“小生長談”書場從2017年6月創辦至今,已舉辦53場演出,觀眾大多是年輕人。
盡管目前還無法靠此賺錢養家,杜鑫杰和其他說書人們都享受著演出的機會,他有野心,“希望將來別人一提到評書,就能想到‘小生長談’。”
馬劍平說,評書不會消失,現在還有愛聽評書的觀眾,還有說書人,這些群體中都有許多年輕人。“我們都在努力讓這門藝術代代相傳。我也會繼續說下去,活著一天,就說一天的書。”
(來源:南方都市報)
網絡編輯:吳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