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大芬村30年:“全球油畫加工地”的產業集群盛宴
“同樣是這個村子,對萬里之外的歐美流行市場格外敏感:一張莫奈的《干草堆》在紐約被拍出了8140萬美元的天價,村口第二天立馬就有了復制品?!?/blockquote>
2018年10月18日,深圳,大芬油畫村村口。
“同樣是這個村子,對萬里之外的歐美流行市場格外敏感:一張莫奈的《干草堆》在紐約被拍出了8140萬美元的天價,村口第二天立馬就有了復制品。”
【編者按】
1989年,香港畫商黃江帶著26個畫工進駐深圳大芬村,開啟了這個荒蕪村落的世界最大油畫藝術品交易市場的騰飛之路。
商人,畫工、畫家的涌入,使大芬村的生態系統得以重構。作為以西方油畫復制為主的工場與銷售基地,其產品通過海輪或飛機,遠銷歐洲、北美、中東、非洲、澳大利亞。近年來,依托珠三角雄厚的輕工業基礎,更是形成了鏈接全球,同時輻射中國內陸的商品油畫超級集群。
大芬村是深圳發展全球化產業鏈一個典型的案例。它如何形成,背后的推動力量是什么,未來的發展路徑怎么選擇,其模式是否可復制?是本專題將要關注的內容。
世界經濟的每一次顫動都可以在深圳龍崗區的一個村子里得到回應:2008年的一場世界性金融危機,讓這個村子大部分產品都“出口轉了內銷”。
同樣是這個村子,對萬里之外的歐美流行市場格外敏感:一張莫奈的《干草堆》在紐約被拍出了8140萬美元的天價,村口第二天立馬就有了復制品。
它就是中國大芬村,一個處在偏離深圳市中心約10公里的小村落,在2005年前后,歐美市場上70%的油畫商品來自中國,而其中80%來自大芬。這個被稱作“中國第一油畫村”的村落,集聚了約2萬名油畫從業人員。
這個全球化之下的彈丸之地,目前仍然是全球最大的商品油畫集散地,建立了完善的油畫生產、創作、展示、交易產業鏈條,形成了以大芬村為核心,輻射閩、粵、湘、贛及港澳地區的油畫產業圈。
全球產業轉型選擇了大芬村
在大芬美術產業協會會長周峰看來,大芬“中國第一油畫村”的由來稍微帶有些“偶然性”。
“油畫產業一直是一項由勞動力優勢決定的產業。”10月25日,周峰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哪里的勞動力價格低,哪里就會形成這種產業集聚現象。”
周峰曾深入研究過全球油畫產業的發展歷史與趨勢,他發現,“原來油畫產業一直在全球范圍內轉移”。
世界油畫產業的起源在歐洲,包括意大利、法國等一直比較發達。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歐洲的產業開始向美國轉移。“當時有大批畫工、畫師從歐洲遷往美國,于是訂單也隨之到達。”周峰認為,彼時美國勞動力低廉的優勢充分體現出來。
同樣,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經濟高速發展,勞動力成本快速上升,油畫產業開始向亞洲轉移。“1960年代,歐洲人開始向韓國下油畫訂單,之后又傳入香港、澳門、新加坡等地。”他說。
香港畫商黃江的出現,令大芬村與油畫產業第一次有了交集,這場邂逅發生在1989年。
實際上,最先黃江并未看中大芬村,他先是在福建晉江和深圳羅湖黃貝嶺開辦油畫廠。按照黃江在公開報道中的回憶稱,因為改革開放,很多香港客商到內地辦廠,很快黃貝嶺的租價就飛漲,房東通知他月租由2000塊漲到6000多塊。
他需要尋找一處新的工廠,既要滿足距離羅湖口岸近,方便從香港帶訂單樣畫,又要滿足房租和勞動力價格低廉。
他發現,距離深圳布吉鎮三公里的大芬村,是一處不錯的自然村:這里不僅有大片空地,人口又超過了300人。于是,1989年10月,黃江租了大芬村村長洪必龍位于村口的一幢兩層半小樓,這是村里當時少有的樓房,250平米,每月租金1600多元。
黃江從未料到他的一次無奈之舉,改變了自己,改變了一座村莊,改變了若干喜歡畫畫的人的人生,更是改變了商業油畫的市場生態。大芬村成為世界商業油畫領域的重要標簽,而他更是成為“大芬油畫村”的第一人。
借著黃江的名氣和大量香港來的訂單,不斷有福建莆田、潮汕地區的畫工加入,大芬村成為畫商、畫工集聚之地。到了上世紀90年代中期,幾百位畫工和畫商又引來了出售畫布、畫筆、顏料的商人,一時間大芬村“全球油畫產業加工、銷售集散地”初具規模。
周峰認為,大芬村成為“中國第一油畫村”實際上只是一種偶然,如果沒有大芬村,或許還有其他村落足以“勝任”。“大芬從農耕村變身油畫村,恰恰是全球產業轉型選擇了大芬。”他說。
批量化藝術
“大芬油畫村”的形成,真的只是一種“偶然”嗎?中國規劃設計研究院深圳分院(下稱“中規院深圳分院”)高級規劃師王婳并不這樣認為。
“雖然全球化產業轉型選擇大芬村是一種偶然,但其背后的轉移趨勢是一種必然。”10月26日,王婳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分析,由于內地的人工和房租成本遠低于香港,而深圳除了人工、房租低廉外,報關手續比其他城市方便,費用也更低。油畫產業此類由勞動優勢決定的產業必然流向深圳。
實際上,在香港客商進入內地時,不止有深圳大芬村,還有福建莆田和廈門烏石浦,甚至福建莆田的優勢更為明顯。
10月25日,畫師朱曉建在他位于大芬油畫村的工作室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說,早在90年代福建莆田的畫師就已經超過了5萬人之眾。
“當時,一個叫做劉國泰的莆田畫師搞過一個培訓班,招收沒有基礎的人學習畫油畫。他一邊從國外接訂單,一邊培訓畫師。”但朱曉建認為,發展得早并未起到集聚作用,因為彼時政府不重視,反而讓天時地利兼具的“大芬村”搶了先機。
憑借距離香港近的地緣優勢,劉國泰也一度帶領徒弟們來大芬發展。朱曉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福建人擅長畫人物畫、古典畫,因為畫工復雜,所以效率不高。但潮汕人愛畫簡單的風景畫,而當時的訂單多是以萬計數,所以大芬村出現了‘流水線’模式。”
在大芬村畫師周添財看來,大量海外訂單的出現,催生了一種新的生產方式和發展狀態。
“真正讓大芬村成為世界油畫加工、產銷集散地的恰恰是‘流水線’作業的生產方式。在早期,大芬村每天可以收到數萬幅油畫訂單,如果沒有‘流水線’,根本不可能完成。”他說。
真正發明這種“流水化”作業的是黃江的徒弟吳瑞球。吳添財曾在吳瑞球的“流水線”上工作過。“一幅簡單的風水畫。20個人排成一排,一個人在最前面調色,一個人畫天空,一個人畫山,他畫樹,另外一個人畫房子,又快又統一。”他說。
據不完全統計,2005年大芬村油畫產業實現了2.79億元產值,到2007年就飆升至4.3億元產值。而2014年至今,其產值一直維持在42億元左右。
電商模式嶄露頭角
但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讓幾乎百分之百依靠出口的大芬村一下子少了60%的訂單。憑借讓人稱奇的生產速度和低廉的價格承接了藝術批量生產的大芬村開始了艱難轉型之路。
周峰介紹,2008年以前,大芬村復制型的商業油畫80%遠銷至歐美、東南亞、澳洲、非洲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其余的20%銷往國內市場。而金融危機之后,外銷油畫交易額大幅下降,大芬油畫村也和當年的北京798一樣,訂單劇減,租金飛漲,畫廊紛紛關門。隨后,大芬村調整了策略,出口開始轉內銷為主,占據 80%的銷售額,重點銷往東部及東南部地區,其余20%外銷至歐美國家及地區。
如今,以薄利多銷、批量訂單、外銷為重的“油畫生產流水線”模式已淡出大芬油畫村,電商模式正嶄露頭角。
周峰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介紹,從2012年開始,隨著互聯網的興起,網購的便利性和巨大的流量,帶來了油畫大眾市場的崛起。目前在大芬村已經有300多家電商,商家的年銷售額從300萬元到3000萬元不等。
在王婳看來,實際上這種轉型依托的完全是原來的產業鏈。
她曾對大芬村的超集群產業鏈做過調研,她發現大芬村早已建立起了完善的油畫生產、創作、展示、交易產業鏈條,形成了以大芬村為核心,輻射閩、粵、湘、贛及港澳地區的油畫產業圈。
除了完整的油畫產業鏈,大芬的協作模式也是其成功的關鍵原因之一。這種協作模式包括油畫生產者、經營者之間及油畫生產與配套生產之間的協作。
“由于大的油畫經營商有參加廣交會等展會的資格,面對的客戶較多,他們通常會將大的訂單直接轉包給小規模的經營者和生產作坊;規模小的經營者接到較大的訂單后,也會找同等規模的經營者或生產作坊協同完成。這種協作一方面減少了企業的管理費用,另一方面可充分發揮各個生產作坊的特長,有助于保質保量地完成訂單。”王婳說。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網絡編輯:邵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