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的人性與佛心 | 豐子愷誕辰120周年

“豐子愷最大的成就,或許是在20世紀變幻無常的政治中,始終保持著一種自由自在的精神,當許多人在藝術創作與政治活動之間進行痛苦的選擇時,他沒有完全被現實擊潰,也不為歷史所出賣”

責任編輯:楊子

豐子愷在長樂村

“豐子愷最大的成就,或許是在20世紀變幻無常的政治中,始終保持著一種自由自在的精神,當許多人在藝術創作與政治活動之間進行痛苦的選擇時,他沒有完全被現實擊潰,也不為歷史所出賣”

在中國美術館的展廳里,策展人王一竹正在緊張布展,豐子愷誕辰120周年的回顧展即將在這里拉開帷幕,按之前的設計,為了有更多的展線,他們依照豐老的故鄉風物,設計了曲徑通幽式的江南水鄉展板。

“當時中國美術館展覽部的負責同志過來看見,就趕緊找到我,說,‘一竹,拆!全拆!’他說你聽我的,豐老的展覽開幕,人流量一定會非常大,這些展板不利于疏通,會有安全隱患的。”

已經搭建好的設計被推翻、拆除,王一竹相當不情愿。但是幾天之后,她被展廳里蜂擁而至的觀眾驚呆了:開展的第一個雙休日,已經是下午四點多,等待入場的觀眾長隊排出了美術館,一直排到五四大街拐角處,中國美術館不得不罕見地推遲了閉館。

在1963年出版的《豐子愷畫集》的《代自序》中,豐子愷寫下了自己的藝術志趣,“最喜小中能見大,還求弦外有余音。”這一句話,也道盡了他在身后三十余年還飽受喜歡的原因。

了不起的師范

豐子愷一生中有個最著名的老師——弘一法師。弘一法師幾乎是豐子愷精神上的父親。但很多人不知道,豐子愷的第一任老師,是自己的生父。

豐子愷出生在浙江石門灣一個殷實家庭,祖上幾代都開染坊。豐子愷父親豐璜在三次鎩羽而歸之后高中舉人,他也是石門灣多年來第一個舉人。然而三年后,科舉制度廢除了,豐璜不得不辦私塾謀生,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兒子豐子愷成了他的首個學生。

父親恨不能將自己的畢生絕學盡皆傳給獨子,但在豐子愷九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

還在父親的塾中開蒙的時候,豐子愷就表現出他在繪畫上的天賦。他用家中染坊的染料,為《三字經》和《千家詩》涂色。父親去世后,他不得不去另外一家私塾學習儒家經典,因為癡迷畫畫,被老師要求畫一幅巨大的孔子,掛在教室堂前供學生朝拜。

 

 豐子愷作品

豐子愷的母親如同當時的許多父母一樣,眼巴巴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夠恢復科舉。她保留著子愷父親當年參加考試的裝備,以備這一天的到來。每到新年,她就要求兒子穿上已逝父親的長袍禮服去走親訪友。“她不顧科舉已廢,還希望我將來中個舉人,重振家聲,所以把我如此打扮,聊以慰情。”

但家道中落已經是不可更改的現實,對這個大家族里唯一的男丁,母親所能做的最好安排,就是送他去上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那里免收學雜費。

當時晚清政府推行了一系列教育改革,始建于1908年的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很快成為教育界的翹楚。1912年清政府滅亡,學校廣納賢士,很多社會名流投身教育,那時在這所師范任教的,就包括后來成為中國文學史上重要人物的周樹人(魯迅)、著名作家夏丏尊、教育家陳望道,以及年輕作家朱自清、葉圣陶、俞平伯,還有對豐子愷一生影響極深的李叔同。

豐子愷的一生,就從這所星光燦爛的師范起步。

當時李叔同執教圖畫,教學生木炭石膏模型寫生,對西洋畫法十分陌生的學生們都感到無從入手,四十多人里面,竟然沒有一個能描畫得像樣。李叔同就示范給同學看,再把自己的范畫貼在黑板上,學生對著范畫臨摹。只有豐子愷等極少數幾個同學,堅持直接對石膏寫生。他逐漸領悟到,對著二維的畫臨摹,和對著三維的實物,感受完全不同,他的畫技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有了提升。

“有一晚,為了級長的公事,到李先生房間去報告。報告畢,我將退出,李先生喊我轉來,又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和氣地對我說:‘你的圖畫進步快。我在南京和杭州兩處教課,沒有見過你這樣進步快速的人。你以后可以……’當晚這幾句話,便確定了我的一生。”

豐子愷說,正是從這一晚開始,他打定主意,專門學畫,把一生奉獻給藝術。

也是從這天開始,這個曾經的優等生,對學習突然懈怠起來,常常逃課學畫,成績一落千丈,從學期考試聯列第一跌到有時竟考末名。他和李叔同交往漸密,不但時常向先生請教繪畫,還向先生學習日文。當時李叔同已經開始親近宗教,先是習道教,專門去山中斷食,很快又開始學佛。豐子愷回憶說,“李先生除繪事外,并不對我談道。但我發見他的生活日漸收斂起來,像一個人就要動身赴遠方的模樣,常把自己不用的東西送我。”

彼時豐子愷沉浸在自己的藝術創作之中,“經過了長期的石膏模型奮斗之后,我的環境漸漸變態起來了。”

他所說的“變態”,是指“形態之變”,他連看世界的眼光都變了。“眼前的形狀世界,不復如昔日之混沌,各種形狀都能對我表示一種意味,猶如各個人的臉孔一般。地上的泥形,天上的云影,墻上的裂紋,桌上的水痕,都對我表示一種態度……以前看慣的文字,忽然每個字都變成了一副面孔,向我裝著各種的表情。以前到慣的地方,忽然每一處都變成一個群眾的團體,猶如耶穌與十二門徒湊成一幅《最后的晚餐》一般。”

 

 豐子愷作品

母親向他問話,他卻自顧研究起她的面部骨骼結構和肌理光影來,暗嘆母親竟長了一個瓦格納的腦袋。賣花生的小販,相貌頗有特色,他也湊近去癡看,看得小販直問他,打算買多少錢的花生米。

浙江第一師范學校奠定了豐子愷在文學、繪畫、翻譯上的基礎,國文老師夏丏尊尤其功不可沒。豐子愷早年所有的文學嘗試,都預先拿給夏先生看,寫得好,夏先生就熱烈表揚,寫得不好,夏先生就皺眉頭,“文章不是這樣做的。”

豐子愷后來回憶,“我原不會作文,就是在夏先生的熏陶下竟逐步作起文章來。”多年寫作,他始終把夏丏尊視作想象中的讀者,每寫一篇文章,寫完之后,總要想,“不知這篇東西夏先生看了怎么說。”一直到夏先生辭世,這個習慣都沒有改掉。

李叔同的絕高才情和多才多藝,眾所周知。夏丏尊也是詩書畫皆通的多面手,除了比李先生少了音樂、戲劇兩門之外,其他如詩文、金石、書法、理學、佛典乃至外文、自然科學等等,夏先生都很懂得,對繪畫的鑒賞力也很強。因此,他跟李叔同先生非常談得來,既是同事,也是知交。

當時浙江第一師范學校的學生,都難忘這兩位杰出的師者。李先生清瘦,不茍言笑,嚴肅寡言;夏先生圓胖,腦袋又大又圓,心直口快,嘴巴碎,愛操心,對學生樣樣要管。仿佛一個嚴父,一個慈母。

 

東京邂逅竹久夢二

中國的晚清和民國初年,在日本正對應的是明治維新,東瀛涌現出一大批漫畫家,如狂齋、竹久夢二、北澤樂天、岡本一平、柳瀨正夢、蕗谷虹兒等等,豐子愷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這些日本漫畫家的影響,其中,對他影響最大的,非竹久夢二莫屬。

在這次豐子愷120周年誕辰的四地五場回顧展中,香港的展覽特別借到了許多竹久夢二的作品,與豐子愷放在一起陳列對比,這種師法和借鑒就顯得更加直觀。在浙江美術館的展廳里,我們也能夠看到部分竹久夢二的作品,可以對比兩人在世情漫畫里的韻味。

竹久夢二以畫美人圖著稱,但是早年畫過不少旨在反映人情和社會現實的簡筆漫畫,寥寥數筆,充滿人道主義關懷。

豐子愷是在師范畢業之后赴日本游學期間偶遇竹久夢二的畫作的,當時他正在東京神田區一家舊書店覓書,偶然間見到一冊《夢二畫集·春之卷》,便隨手拿起,從尾至首倒翻過去。此書甚是簡陋,連書邊也沒有切齊,里面盡是一幅幅用毛筆勾勒出來的簡筆畫。豐子愷卻被這些酷似速寫的小畫給吸引住了。他趕緊掏出幾角錢買下了這本畫集,帶回寓所仔細閱讀。

 

 豐子愷作品

“竹久夢二的畫,其構圖是西洋的,其畫趣是東洋的。其形體是西洋的,其筆法是東洋的。自來綜合東西洋畫法,無如夢二先生之調和者。他還有一點更大的特色,是畫中詩趣的豐富。”竹久夢二以前的日本漫畫家,主題大抵是滑稽、諷刺、游戲。竹久夢二則非常注意表現命運的悲歡離合,以及嚴肅的人生滋味,畫中有對眾生深沉的悲憫與愛。這種風格,暗合了豐子愷的心腸。“日本竹久夢二的抒情小品使人胸襟為之一暢,仿佛苦熱中的一杯冷咖啡。”

 

約1934年,豐子愷在緣緣堂樓下西書房欣賞印章

他如饑似渴地到處尋覓這口來自異國的冷咖啡,聽說竹久夢二這批舊畫集分春、夏、秋、冬四卷,就想盡辦法多方搜羅。但是,此時豐家的家境已經無力負擔他在海外繼續游學的費用,他在日本逗留的這十個月,盤纏還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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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吳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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