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園即童話 | 馬原
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院子,隨自己的心愿蓋上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是九叔一直以來的夢想。
緣起
九叔第一次上南糯山是七年又八個月之前,2011年2月,剛過完年。
他先是去了老朋友洪峰的家。家在會澤,會澤在滇東北,與滇西南角上的南糯山有800公里之遙。
洪峰已經建好了屬于他自己的莊園。莊園有大約4畝地(二千六七百平方米),一幢三層磚混結構的大房子占了大約半畝地,另有一片封閉森嚴的院子,也有差不多半畝地,那是他的犬舍。2011年的時候,洪峰有大約十幾只藏獒,算是一個藏獒養殖專業戶,雖然他的愛犬從來不賣。半畝加半畝,一畝。減法之后,他大約還有3畝地,他當然不會讓那些地閑置。幾棵桃樹,幾棵杏樹,還有幾棵九叔記不得名字的熱帶果樹。九叔記得很清楚的,是那一小片草莓地,大約20個平方米。會澤是云貴高原的腹地,冬天很冷,所謂草莓地不過是一片有著枯黃草葉的凍土,但是草莓的詩意和美好卻留在九叔的記憶里。洪峰把他的院子稱作山莊,洪峰的山莊在九叔心里刻了痕。說一句到家話,九叔的內心羨慕得不行。
馬原,作家,先鋒文學代表人物。文中九叔是馬原的自稱。
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院子,隨自己的心愿蓋上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是九叔一直以來的夢想。有時候,夢想就是看上去遙不可及又覺得它離你其實很近,似乎伸手可及。九叔當年在法蘭西見識了著名的凡爾賽宮,內心無比震撼卻從未催生出夢想,大概因為凡爾賽宮屬于法國皇帝,跟以爬格子為生計的九叔沒有一毛錢關系??墒呛榉宓纳角f讓他誕出夢想。雖然山莊的房子不是他喜歡的那種,格局也不是,色彩也不是;一切看上去都與他的夢想失之千里,但那個莊園卻當真催生出九叔的夢想。2011年2月,古城會澤城外的一個樸素的山莊令我們的九叔血脈賁張,暗下決心一定要為自己造一座園。當時園的名字還未誕生。這里就不故弄玄虛了,直接攤底牌:灣格花原。
九叔一家四口,兩個兒子,老婆和他,每人名里取一個字。大兒子灣,二兒子格,老婆花,九叔原。四個字聽起來不錯,寫出來視覺上也不錯,就是它了。
“灣格花原”里包含四位家庭成員
那塊地
那塊地在一個陡峭的坡上。南糯山是大山,是當今普洱茶的核心產地,海拔1800米余。九叔落腳的地方1578米,離山頂不到300米。那個小寨子叫姑娘寨,原住民不到20戶,清一色愛尼人,屬哈尼族的一支。九叔找到的這塊地先前也曾蓋過房子,不過占地面積很小,與九叔建造書院需要的面積相差很遠。于是他在原有的相對窄小的平臺上推土擴充,將原來大約10米進深的平臺擴充到20米進深。其結果,平臺背后的土坡加高了,背坡高度平均在8米到10米。
你在google地圖上可以看到,南糯山在云南的最南端,地圖的最下端,緊挨中緬邊境線,直線距離不超過30公里。南糯山在北回歸線以南,是地地道道的熱帶。西雙版納與海南島的三亞地處中國僅有的兩條國家級避寒帶,氣候與中國絕大多數地方不同,這里沒有春夏秋冬,一年只有兩季,雨季和旱季。我們說的冬天,在西雙版納山下,溫度常在30度以上,當然了,這是山下。海拔的升高會影響氣溫,通常人們會說,海拔每上升100米,溫度下降0.6度。以九叔的經驗,絕對不止。比如山下景洪(西雙版納州府)38度的時候,姑娘寨的溫度絕對不超過25度,景洪的海拔高度與姑娘寨相差1050米,用除法,海拔每上升100米溫度下降1.24度。這是九叔引為自豪的一點:最熱的時候,他在姑娘寨的新家肯定在25度以下。皮膚最知道。
2017年歲中,九叔一家三口在歐洲腹地游走了13個國家18個城市。旅途結束九叔問小兒子格,對哪個國家哪個城市印象最深最喜歡,格一本正經想了又想:俺家,哪里都不比俺家好。童言無忌,小孩子的話一定要當真。九叔很明白孩子說的“好”既指氣候又指植被,這也是九叔自己常說的。兒子從小耳濡目染,不知不覺中沿用了老爸的鑒識標準。還有云,南糯山經年有流云來去,在半山間逶迤纏綿美不勝收,這一點無論是巴黎還是馬德里,無論是塔林、布達佩斯還是布拉格,都是完全不可比擬的。當然關鍵一點還是溫度,姑娘寨的氣溫無與倫比,年最高溫差不過七八度之間,最高最低都在最佳體感范圍。
南糯山的流云
九叔那塊地還有一個令他自豪不已的優勢,一泓山泉。山泉天然,清冽甘甜,自一塊巨石下流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一日一時中輟。九叔是因了一場重疾才離開上海往南糯山去的。右肺上長了個壞東西,有鴨蛋那么大,別人直接問怎么治,九叔卻后退一步問自己:治,還是不治?最終他選擇不治。不治,不意味著束手待斃,九叔的首要戰略是換水。于是,一泓好泉的意義,上升為生命的意義。
那塊地上,最初的工程都是圍繞著山泉,先是為泉水修了20延長米的5疊石頭護墻,以巨石之穩固防山體之塌落;繼而在泉水正下方挖一眼笨井蓄水,挖到3米處見水,井深止于6米,就是一米直徑的圓柱體,最多時可儲水5立方(約5噸上下)。第三項工程是環繞井的外圍掘出接近半圓形的池塘,九叔的想法是讓泉水通過一支粗大的竹筒由空中以跌泉的方式入塘,以成活水池塘,日后好養魚。魚塘取名月牙泉,月牙泉旁造了四角井亭,以厚茅草鋪頂。九叔有朋友在水務局的,取了月牙泉水送疾控中心化驗,結論是完全達到直飲水的各項指標。月牙泉,成了九叔引為自豪的又一點。
九叔引以為傲的泉
九叔的那塊地在鄉路之上,沿鄉路大約70延長米,位于中段處是一個大約135度的折角,大門就設在折角處。進了門,要走個之字形緩坡,因山坡陡峻,正面上坡絕無可能。沿左手方向三十多米折返,一路向上至月牙泉(正下方是大門),繼續沿折角向上再三十多米,就到了最高處的家,與正面下方的鄉路有11米高差。九叔把城里的電梯直接抻長為一條短跑跑道,還帶斜坡。
九叔與這塊地的緣分緊緊相銜,在他去了洪峰的山莊之后。他從會澤轉道西雙版納,碰巧上了南糯山,碰巧兩晚宿在山上,領略了南糯山深冬的溫度。2月中,深夜氣溫13度,怕熱不怕冷的九叔蓋一床薄棉被,剛好。
莫名,九叔就喜歡上南糯山,喜歡上姑娘寨,用他自己的話說:上輩子來過。所謂似曾相識。他忽然決定,不走了,就在這里落腳。帶他上山的是虛公,是去上海人老虞家里做客,他于是拜托老虞幫他找地。地真就找到了,就在老虞自家地塊旁邊。老虞的地塊有更大的縱深,卻沒有泉水。循著好茶尋覓好水的九叔先前在同樣產好茶的安溪,在武夷大山上找落腳之地,未果,不經意卻在南糯山美夢成真。那一年是2011年,九叔先后八次上南糯山,為找地、落實土地手續往返奔波。第八次,九叔挈婦將雛并一輛8米長的貨柜車,從上海撤離,迢迢數千公里,舉家上了南糯山,成了姑娘寨的新居民。當時,老婆花姐孩子格并不很情愿,完全是對病患男主人的遷就。
他們先是落腳在景洪城里。景洪距姑娘寨約30公里,一小時車程。他們商定,九叔每天開車上山去建房,老婆帶兒子在城里生活。這樣九叔就比較辛苦,山上只是工地,連個打盹的地方都沒有,又不好去別人家叨擾。沒幾天,九叔花姐就在寨子邊緣發現了一處空置的三層樓,樓前另有兩排紅磚平房,那是一所被廢棄的學校。九叔跟縣里有關部門打了交道,暫時借住學校的三間教室。學?;膹U多年,破敗不堪。他們購置了新門窗,改造了上下水管道,重新拉了電,修復了樓房的拉閘鐵門,終于可以住人。此處距離九叔的地塊大約700米山路,幾十公里縮短為700米,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改變。畢竟,造一座山莊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完事的。
幾年前,花姐被九叔從海南的一個濱海小村迎娶到上海,一個農家女孩終于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國際大都會的日子。這下慘,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重新回到鄉下。在她心目中,海邊的鄉下無論如何要比大山深處的鄉下好,命運弄人,老公找到的新家居然還不如娘家。但花姐是個土生土長的海南妹,她的一生注定和自己的老公孩子緊緊捆綁在一起,無論結果是什么,她都心甘情愿承受。九叔剛得病那會兒,動了念頭送她回家,再嫁也不是沒可能,花姐道:老公你胡說什么呢,這是命。她信命,順命,從不抱怨,沒有逆反。
2011年的11月,九叔一家三口正式入住簡單改造了的南糯山中心小學。幾天之后,他們被姑娘寨村民接納為本寨新村民。
造房子
退回去幾十年,九叔就已經有了為自己造房子的狂想。他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句話在他心里生長:男人一輩子要為自己造一次房子。
幾十年前他寫過一首詩,詩題就叫《造房子》。
我用泥巴捏房子
我用沙子蓋房子
房子給蓋成各種形狀
圓的,方的
不圓不方的
大人的房子像房子
我的房子不像房子
大人們說我胡來
我不是胡來
我是在創造
我還是個孩子
已經開始了創造
寫詩的時候九叔還年輕,當時狂想也只止于想想?,F下九叔不年輕了,再翻出年輕時的狂想就不能止于想了。今天的九叔不想就是不想,想了就要想清楚想透徹,最終是要動手。他要為自己造房子了。
八十年代,九叔(右)和北島在桂林漓江。
為自己造房子,造什么樣的房子,房子做什么用,需要多少面積,怎樣布局,層數層高朝向,一棟還是幾棟,棟與棟之間的道路走向,車道步道如何設置,園內如何布局,綠植如何配置,是否有亭臺樓榭,是否有水系,建筑物的整體效果如何,都要逐一細化明晰。還有建筑物內部分割、設置、裝修,建筑材料的使用,格調風格的考慮,所有這些規劃和設計,先落到紙上,才開始向實操轉化。九叔之所以能列出上面這些,是因為在此之前兩個回合的房地產開發的經驗。造房子絕不是一樁簡單的事。
造房子最基本兩大件,土地,錢。土地落實了,錢成了首要問題。蓋房子的資金通常有一個定數,比如每平方米造價多少,反過來推,大致可以得出一個造多大面積房子的計劃。還有一種算法,第一筆錢首先考慮為地塊塑形。因為是大山,需要推土,需要為地塊筑石墻或磚墻固土,同時要規劃出硬質路面的線路布局。
墻
通常,在坡度很大的山上做石頭護墻,石方的用量加上人工會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首先要考慮這樣一筆開支,之后才是建房的預算。
九叔先做前期咨詢。石方工程以立方米計價,墻要砌多高多寬多少延長米,得出一個石方量的預估。九叔對施工是外行,在做外墻的工程計價時,他被施工方蒙了一回,這個回合他至少多花了40%的冤枉錢。好在外墻工程總量僅占護墻總量的三分之一,吃一塹長一智,他在余下的護墻工程談判中拿到了相對合理的造價。
九叔不是個有錢人,打從造園伊始,他就得時刻精打細算。施工過程中,他逐漸悟出了一些節省工程造價的竅門:為大山大坡定型,石墻必不可少,但也不必用石頭筑所有的墻體,因為根基部分的主要功能是承受壓力,上面部分只需負責塑形固土即可。所以基礎的兩米高是石墻,兩米之上可改磚墻,磚墻的造價幾乎低了一半,幾百平方米的墻面為他節省了很大一筆開支。
九叔財力有限。三段顏色的墻表明,他有點錢了墻才會加高一截。
九叔是個文化人,又是個極端個性的文化人,他一生行事發聲有一整套與別人相異的歪理邪說。以他的說辭,任何一種設置首先滿足的是看,是視覺效果,體現在護墻上就是,基座是石墻,有墻垛的紅磚兀立其上,五米多高的外墻忽然就有了巍峨的氣勢和一層古意。用紅磚替代石頭造墻,初衷是省錢,卻意外收獲了視覺上的效果。
顏色
九叔一向關心哲學意義上的表和里,尤其是表。顏色形狀輪廓味道,同屬表的范疇。因為有光,明眼人都能看清輪廓和形狀,材質的氣味也不是問題,而建筑物的顏色往往是第一印象,灣格花原在九叔心里是怎樣的一抹顏色呢?
顏色:紅綠藍白
當地愛尼人的房子大多是白墻灰頂。白墻分許多種,灰白,奶油白,純白,也有淺淺的灰白。起脊的三角形屋頂則是單一的有亮釉的灰色,中度的深灰。寨子里的房子都是近年新造的,家家都是這種灰屋頂。九叔打心眼里抵觸這成片的灰屋頂,他認為在大山之上,灰顏色很難與漫山青翠相交融,灰在綠色中突兀,礙眼,白色也有相似的問題,無論是哪種白。于是九叔先就否定了白墻灰頂。
也是到了云南之后,他突然對紅色發生了興趣。紅色也有許多種,最習見的是大紅,幾乎是人類專門調制出來的顏色,自然界少有大紅色,所以在他心里,大紅是不自然的顏色,他不喜歡,他感興趣的是云南特有的紅土的顏色。云南也稱紅土高原,土色是純正的紅摻雜比例不小的土黃。云南土著中最多的是傣族和哈尼族,傣族一直有燒土磚的傳統,以紅土做坯,用稻草作柴燒制,是典型的低溫磚,世稱傣磚。由于溫度不夠高,傣磚的強度很差,尤其浸水之后,經不得沖撞碾壓,是一種幾乎被淘汰的古老建材。但是傣磚的顏色很入九叔的法眼,那也是南糯山土坡和斷崖的顏色,真正的磚紅色。他迷上了傣磚的紅色。
磚紅色的磚
剛上山的時候,格兩歲。兩歲的格給了喜歡玄想的九叔諸多靈感,寫了一輩子小說的九叔忽然有了給小兒子寫童話的念頭。伴隨著瘋狂的造園工程,寫童話的沖動同時到來,令他心血沸騰。九叔已年近一甲子,精力體力心氣都該下坡了,照說,攀登和沖刺已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人了。寫作是苦差,屬于攀登;而造園對心氣和體力都有太高的要求,需要一鼓作氣一往無前才能抵達。
九叔的職業是作小說,他最熟悉的東西也是小說。小說有自己一整套獨特的方法論,有敘事套路,更有隱喻和象征。他熟知一個阿根廷小說家叫博爾赫斯的,就曾經以小說的方法論用文字造就了一座著名的迷宮。不消說,迷宮肯定是座建筑物,一個有著玄學色彩的神秘莫測的空間。我們都知道實體迷宮通常由植物圍墻構成,以T字形通道來結構,讓進入迷宮的每個人永遠不停地面對選擇:左,還是右。迷宮的方法論也像賭博,每一次押注你都要作選擇,押大還是押小,押多還是押少。相比之下,還是賭博更有彈性,你可以錯,你還可以糾錯;但迷宮不同,糾錯成本太高,無數次選擇,無數種選擇,只有一條路是通的,其它都是死路。
作為小說家的九叔想同時造兩座迷宮,一座是文字構造的,一座是實體花園,他當真這么干了。他要造一座園,一座被命名為灣格花原的園。他同時要寫一套三卷本童話,書名是《灣格花原三部曲》。
一片童話
園,總共有10幢房子,清一色的紅磚建筑。最大的一幢是主宅,由兩幢獨立的正八角形建筑連綴而成。最高的一幢是嚴格的方尖碑式鐘樓,命名鐘樓。臨街最顯眼的是圓柱形碉樓,是為圓樓,自上而下依次為拉格洛夫屋,大仲馬屋,霍桑屋。與圓樓比肩的是幢矩形小樓,頂層是吃飯的地方,所以叫飯堂樓,底層是雙車庫,中間層是工人房和格林屋加繆屋。唯一的純傣式木樓習慣上稱之為木樓,有兩套帶下沉式衛生間的客房,南邊的是托爾斯泰屋,北邊的是雨果屋。
樸素的鐘樓。敲鐘時,鐘聲偶爾會在山坳里轉個身,再返回來。
以兩位文學巨匠命名的客房:托爾斯泰和雨果屋。
第六幢是六角樓,底層為書院工坊,上層為喝茶和授課的課堂。與六角樓緊鄰的是制茶工坊,二層與課堂有一橋相連,菲爾丁屋和紀德屋分置兩邊。第八幢是個小小的獨棟,一層有一房一廳一衛,最初為造房的工人所建,衛生間屋頂有一套太陽能熱水器,專為工人每日洗澡所備,一直就叫它門房。門房二層,是徒弟的居所。第九幢是主宅背后的火塘房,哈尼族的傳統里,每家每戶都有一處火塘,經年不滅,如長明燈,做飯燒水取暖都在火塘四圍。第十幢,是建在主宅前方斜坡上的鋼構平臺,平臺已經上了屋頂,被分割成一間客房(哈謝克屋)和一間茶室。所有這些建筑都以紅磚為墻,九叔又給它們配上了同色系的磚紅色屋頂。
無論從哪個方向,山上,山下,抑或是對面的山間,遠遠望過來,是一片磚紅色的建筑群落,嵌在各種層次的森林綠中。紅與綠是絕配,人類的先祖早就發現了這個顏色的奧秘,那些卓越的畫家更是把這個奧秘披露到極致。遠遠望過來,它像一個童話。
園子被滿山蒼翠簇擁
10幢房子的面積總和也就是千把平方。千把平方的房子造了7年多。職業房地產開發商,同樣時間里可以造出上千萬平方地房子。一個專門造房子的農民工工頭曾經勸九叔:老板,我看你的房子都不大,看來你造房子的經驗不多。我給你個建議,房子不能一小棟一小棟的建,這樣出不來面積,要造就造大房子。大房子出面積,出的面積越多,錢賺的越多。
但九叔不需要太多面積。他一家只四口,大兒子又不在山上,三口人再奢侈也用不了恁多面積。九叔造園造得太久的緣由之一,是他沒什么錢,于是依了老話,飯,一口一口地吃。
如果他很有錢,他可以把造園作為一個整體項目一次性完成,問題是,他所有的錢都是爬格子賺來的。爬格子賺錢不容易,每個字從一分錢到兩塊錢不等,平均數應該在三分錢到五分錢之間。九叔勤奮,經年不輟,于是每年總會有幾萬幾十萬的稿酬。歉年只有幾萬,于是當年蓋一間茅房。豐年則可以撒開手大干,圓樓就是豐年造的。
進門處
每棟樓都是一個獨立的存在,都有一個或幾個門,而每一個門必得接銜一條通路,在建筑設計里稱為道路流線,所以園中的道路樓梯系統是一項極其復雜的設計。
先算門。門房是兩層兩套房,各有自己的門,通過一個外掛木梯上二層。這里只計算外門,套房中的內門不算。2個。
鐘樓雖然面積最小,9平方,門卻不少,一個朝向一個,4個。2+4,6個。
對面的制茶工坊,一層是一個無門扇的廠房門,上二層也是一個外掛樓梯的梯口,算是第二個門;二層另有一個通向六角樓二層的空中過橋。共3個。3+6,9個。
外掛樓梯口旁的一條岔路,通向六角樓。這里的六角樓只有一間房,也只有一個門。加上二層與制茶工坊連接的空中過橋,2個。2+9,11個。
傣式六角樓
然后是傣式木樓。木樓只有一個外門,房間在二層,左右各一間。從房間里各有一個下沉式衛生間,只能從房間內出入上下。衛生間只占了房間的四分之一面積,于是底層還剩余四分之三的面積,九叔把它做成了木工工坊。雖然沒有四壁,但是工坊有一個入口,也算是另一道門。2個門。2+11,13個。
有車庫的房子,共四層。一層是兩間車庫2個門;二層是三小間工人房,有一道自上而下的磚梯通向一扇外門;三層兩間客房分從左右兩側進出,2個門;四層是家里和書院的飯堂,只有腰墻沒有四壁,1個門。2+1+2+1,共6個。6+13,19個。
圓樓是整個園子的標志性建筑,上下三層,一層一個門,共3個。正面必得保持圓柱體碉樓的完整性,犧牲內部面積將樓梯內置不妥,所以三道出入房間的門都在臨街的背面,每道門都是挑空的梯橋,三道外掛的樓梯就成了一道風景。3+19,22個。
位于斜坡上的哈謝克屋和與它并置的茶室各有一扇門。2+22,24個。
火塘屋1個,1+24,25個。
主宅1個,1+25,26個。
火塘屋下方斜坡上另有一個雞舍,1個門。1+26,27個。
哈謝克屋與雞舍有17米距離,是一個混凝土平臺。旁側有一個茅房,1個門。1+27,28個。
制茶工坊與傣式木樓之間路旁有一個茅房,有門。1+28,29個。
整個園子的大門,1+29,30個。
園子中段有一扇空門,由粗大的原木構成,橫跨在主路之上,類似于南方村口的木牌坊。1+30,31個。
空門兀立
園內另有草頂井亭一個,草頂茶亭一個,草頂門亭一個。一個亭四方出入,4個門。三個亭便是12個門。12+31,43個。
最后一個門比較奇特,紅磚砌就的泉門。1+43,44個門。
44個門,10個建筑物,彼此之間并不粘連,各有各的外立面,各自獨立存在,車道、步道、甬道、外掛樓梯把所有這些連成一個整體,此外,狹長的園區里還需包含車輛掉頭的設計。九叔花了七年半,才把這一切搞定。
一年365天,七年半有兩千七八百天。在這兩千多天里,九叔像螞蟻搬骨頭,又像愚公移山。幾百延長米護墻起來了,房子一棟一棟起來了,小樹長成了大樹,梯田菜地終年綠意盎然,鮮花簇擁在墻內墻外路邊,雞鵝貓狗簇擁在九叔花姐和格的身旁。
從六角樓望出去。這里是馬原的客廳。
在建造這十幢磚紅色房子的同時,九叔也完成了一套三卷本童話。第一本是《灣格花原》,關于秘地南糯山的探險之書――跟著那個叫灣格花原的男孩,你不知不覺就走向遠古,走進人類初次登陸的灣格花原,一個奇異的世界在孩子眼里展開。第二本《灣格花原之磚紅色屋頂》,講的是南糯山姑娘寨里一個叫灣格花原的院子里發生的故事,主角是家禽和家畜,有一些作為配角的傻透了的人在它們身邊自作聰明。第三本《灣格花原之三眼叔叔和他的灰鵝》,講的還是磚紅色屋頂下的故事,那個叫灣格花原的男孩與一個爸爸幾十年沒見過的老朋友相處的詭異故事,三眼叔叔最終成了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
還歷加五
上山那一年,九叔59歲,帶著肺上一顆他選擇不治的壞東西,鴨蛋那么大。今年他66歲,虛歲。他喜歡報虛歲,用他的話說,人得把在娘肚子里的那一年算上。
九叔經常叨叨他關于一輩子的理念。不能說十年二十年是一輩子,八十年一百年也是一輩子,不是那么回事?;盍税耸暌话倌甑娜?,首先目睹了上一輩人的死,還要目睹平輩晚輩的死,他關于死亡的認知就不是一輩子,是幾輩子。相比之下,早夭的人只見到自己這一輩子,沒有上下,殘缺。
九叔心目中的一輩子就是一甲子,60年。說來也巧,他在56歲那年惡疾上身,正常情況下他應該還有三四年時間,來得及走完生老病死的全過程,圓了這一甲子,一輩子。但眼下,他不僅過了還歷(61歲,傳統習俗過了六十返回一歲),還賺了5歲。
今年歲中,灣格花原落成,又逢九叔66大壽,雙喜臨門。機緣湊巧,他的新小說《姑娘寨》剛好出了樣書,也來湊喜,將首發地定在姑娘寨。時光倒退二三十年,九叔一定不會這么無聊,非要弄出一個三喜臨門來,他會以為那樣太扯。
姑娘寨,圓了馬原的白日夢,也是他的終老之地。
此前許多年他都沒過生日。每逢生日他總是出門出差在外,讓愛熱鬧的花姐小有遺憾?;ń阋矝]那么笨,一來二去便也明白了九叔不是碰巧錯過,是故意在生日期間出門出差,躲開了。今年,九叔忽然接受了三喜的生日,決定熱鬧一下,跟朋友們一起。
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面對生命中最大的難題,先是把它縮小成了一道簡單的選擇題:治,或不治。他選了不治,以一票否定將小題目就地蒸發,消弭于無形了。
這是掩耳盜鈴法,這是自欺欺人,許多人會說。如果他的方法論無效,他就是在自欺欺人,并化成一撮枯骨。更有意思的是,他在罹患重疾之后,居然為自己設定了造一個園和寫十本書的可怕目標。
我與九叔相知相識超過一甲子,但我無論如何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是在造空中樓閣給他身邊的人,給我們看嗎?他是要學他的偶像海明威,利用生命的最后一段做一場令人不解的行為藝術嗎?不可思議的是,他僅僅用了7年時間就把兩個大目標都實現了。他怎么可能知道7年后的自己?
寨子里的鄉鄰們都記得,上山之初他菜色的面容,記得他蹣跚顫抖的步履,有人斷定,他活不過當年。是造化弄人,還是人弄造化?
身體
九叔是69屆初中生,17歲畢業下鄉。畢業那年他身高177cm,體重61公斤,是個細長勻稱的男孩。兩年之后,他成了一條大漢,身高185cm,體重86公斤。他再沒回到男孩。
年輕時候不知為什么,男人都喜歡留長發。從留存不多的老照片上看,九叔當年是個長頭發大胡子的男人,相貌彪悍而且兇狠,沒留下一張帶笑模樣的照片,他的青年時代定格在不笑里。用現在的話說,當年他,執意扮酷。
畫家裴莊欣畫的馬原。初畫于1983年,完成于1984年。那時,他留長頭發,有胡子。
當年那條扮酷的大漢貨真價實。除了干累活,他每天鍛煉筋骨。他所在的農場有132個人,六成是男的,男的當中,又有一半迷戀力量和筋骨之道。他們有三副可以更換輪盤的杠鈴,有六七個40斤重的石鎖,有摔跤場,有單杠雙杠。二十啷當,每個人都有使不完的力氣。挖河泥,修水渠,割葦草,挑稻苗插秧,都不能將他們的力氣耗盡,他們必須摔跤打拳舉杠鈴掄石鎖。他們就是一群畜生,比畜生還要生猛。那時候的九叔渾身上下找不出三兩脂肪,經常眼白上翻睥睨一切,能讓他心服口服的只有膽識和力氣。
59歲上南糯山的時候,九叔外表上還是條大漢。他的背有一點駝,身高也許不足185cm,體重還在86公斤上下,與當年明顯不同的只是步履,他步履蹣跚,很大的體重成了他活動和行走的負擔。大漢已經徒有虛名。
根據上海一家權威醫院的診斷,九叔腦有栓塞,肝有囊腫,膽有結石,罹患嚴重的糖尿?。ǖ搅怂幬锟刂埔呀浭У某潭龋?。更主要的,他還是一個疑似肺癌患者。說疑似并非尚未確診,是他自己諱疾忌醫,從中國最好的上海肺科醫院干診病房逃出來了。在此之前,他和主診的世界級肺腫瘤專家推心置腹討論過,他要求對方像小崔那樣實話實說,對方便語重心長:既然您這么說,我就照實說,您要有心理準備。我做這一行也幾十年了,每天至少要看十幾二十個病人,也一直有機會使用世界最先進的設備和技術,依我的經驗,十之八九。我的意思您懂的。對,就是那個意思。
造園伊始,九叔的身體就是這種狀況。從借宿的學校到工地有七百米鄉路,開始每天由花姐騎電單車送他接他,后來他嘗試著自己走過去再由花姐接他回來(半日的監工令他疲憊不堪),再后來他覺得自己行就自己走過去又走回來?;ń銓樗麄淞艘话逊颊郫B椅,讓他閑的時候歇一會兒。這樣的日子轉眼就是兩年。眼見著荒頹的土坡被整理成多級臺階,每一級都有一米的高差。眼見著布滿荊棘荒草和樹毛子的地塊逐漸被砂石覆蓋,掘出的溝槽被鋼筋水泥填充。眼見著主宅一天一天長高,九叔的身體隨著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陽光以這樣的方式刺穿天人之隔
他瘦了,也黑了。他的園子海拔1578米,是典型的小高原氣候,日照輻射強烈。九叔不喜歡帽子,但是花姐還是為他備了一頂圓形長檐遮陽布帽。九叔覺得那帽子像是女人的,他不想自己有一副娘們裝扮??墒腔ń悴辉试S,指著幾個工地上的工人讓他看,工人無一例外戴著那種遮陽女帽。當真是女帽,除了帽腰上的那朵編織大花外,帽子或紫或粉,都是非時尚界男人絕不會碰的色系。工人都是傣族,傣族有造木樓的技藝,還是云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工地上只有你和他們,他們可以戴,你為什么不可以?花姐笑吟吟道。
這是花姐的法力。九叔一生都是個固執的家伙,很少有人能改變他的習慣?,F在花姐當家,她就要改變他,而且她總有辦法改變他,令他無可奈何。圓形長檐遮陽布帽擋住了直射的高原陽光,但是擋不住漫射光的輻射,九叔還是黑了許多。如果沒有花姐的帽子,他會更黑。黑和瘦,成了九叔的新模樣。
九叔還有兩條令人驚駭的光腿。他怕熱,所以永遠是一條寬松的短褲。開工那兩年,荊棘荒草和樹毛子成了兩條腿的死敵,他在它們中間穿行,它們便擁抱親吻拉扯拽緊他(的腿),結果是鮮血淋漓。九叔有嚴重的糖尿病,傷口愈合緩慢,便留下顏色很深的傷疤。加上他遺傳了母親的靜脈曲張,凹凸起伏的皮膚疊上一層又一層鮮艷的傷疤,令人駭怕。他堅持穿短褲,將兩條光腿始終曝露在外,許多人都會盯著他的腿問怎么了,估計他也不煩。
傳說中九叔駭人聽聞的腿
主宅造好,他們一家就離開小學搬進未完成的新家。新生活要有新秩序,花姐規定,九叔每天必須參與一次長距離散步。從新家沿鄉路向上,有一間“左則茶屋”,大約1500步。左則是當地非常能干的一個茶人,他的茶屋是一組建筑。左則的老婆黃老師是山下南糯山村小學的校長,愛花,茶屋附近終年盛開各色鮮花,令花姐他們艷羨不已。去時上坡路,慢走還行,快走會有些喘?;貋硎窍缕?,相對要輕松許多。往返三千多步,先上后下,這是花姐定的散步。
上山幾年,終日勞作和徒步,九叔的身體明顯越來越好。身體好,環境好,氣色就好。九叔每個月都會有一兩次出門參加各類公眾活動,每次總會有熟人朋友見面,各路朋友總會提起一個話題,九叔的身體。每每大家望望他的氣色,小心翼翼地夸贊。
夸贊里有善意,有客套,身體好歹還是九叔自己最知道。他自我感覺不錯。
首先是精氣神。每日睡眠在五六個小時之間,中午多半不睡,圍繞著生活里的兩大內容展開一天的勞作,造園,寫作。從完成的工程量和規模上看,他精氣神很足,也就是說身體整體狀況很不錯……從這類推導可見,九叔仍然熟練于他的敘事圈套。
再看對疾患的控制。有一點很失敗,就是血糖??诜幰呀洸黄鹱饔?,四年前改換胰島素注射,效果也不理想。理論上6.1以上即為患病指標,九叔注射后也只能達到13.4以上的水平,同樣屬于失控。他有自己的血糖觀測方式,就是看尿中是否有蛋白泡沫,有多少。
腦部栓塞是他最緊張的,他隨時有中風的可能。所以他隨時提醒自己要控制情緒,不可以太激動,也提醒花姐和格不要惹他生氣,來自親人的生氣最危險,因為他在乎他們。
再就是肝囊腫,他已經決定了不手術。他愛吃肉,無肉不歡,而且一定要有肥有瘦才對口。肝囊腫一直沒來騷擾他,膽結石也沒有。只能說,這家伙運氣不錯。
太陽照常升起
最大的威脅是腫瘤。九叔一直沒有因為身體里長個瘤而惶然,而痛楚,以至于忘記了他還活著,忘記如何繼續生活,他顯得比過去還要正常。所以,關心的朋友就以為是醫院弄錯了。醫院也不是不可能弄錯,但在九叔的案子里,弄錯的幾率很小。那么就是另一種可能,就是九叔自己標榜的,與腫瘤和平共處。沒準有一天,它不打招呼就離開了,這是九叔希望的。十年了,十年里它一直放他一馬,沒有要了他的命。最近,一個九叔信賴的鄉村中醫很認真為他查了身體,非??隙ǖ卣f,右肺的腫瘤已經不是問題。她沒說是腫瘤是沒了還是縮小了,九叔也沒問。
鄉醫醫術很神,醫德也誠,不會誆他。這個診斷等于間接肯定了九叔的選擇,大病而不治(現代醫學意義上的)。有知近的朋友勸他去醫院徹底體檢一次,九叔有了彈跳的底氣:為什么要查?病不來煩你,你覺得寂寞了是不是?你一定要沒病找病自討沒趣是不是?
2018年,九叔六十六,當年先鋒文學代表人物之四位再聚首。從左至右分別是:殘雪、馬原、蘇童、洪峰。
幾十年里他都是個小說家,寫小說是他的職業,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即使又寫了十本書,也只是做了他分內的事,不值一提。造園是陌生的,做一個陌生的大夢,寫一個陌生的童話,也許是他的一劑良藥,是他身體越來越好的根本。造園需要想象力,需要多方面的知識和經驗,更需要勞動,每天爬上爬下走進走出。生命在于運動,九叔到老才真真切切體會到它的涵義。
九叔與花姐彼此相愛,更恰切地說,是深愛著對方。相愛不是用來說的,但許多年前,九叔在一篇名為《小說百窘》的文章中寫過一段十回合的對白,其中一個回合:什么最有力量?愛?;ń悴粚憣Π?,但她天生知道這一點。
花姐有法力?;ń阏f,你每天都要堅持散步堅持鍛煉啊?;ń阏f,你愛我們娘兒倆你首先得長壽,你要活著,好好活著才能愛我們啊。九叔沒話可說,唯有聽話。不管累了飽了不舒服了,必須每天出門散步。每走一步,九叔想,這是踐行愛最有力量這句話呢。他走得心甘情愿。九叔長花姐29歲,花姐要求他健健康康活到她生命的盡頭。聽起來很美,是不是?
花姐的菜地
靈魂
造園子跟靈魂有關系嗎?九叔是個與形而上糾纏至死的家伙,靈魂是他最著迷的話題,雖然說得不多。那東西有還是沒有,讓他糾結了許多年。多數人對靈魂沒興趣,因為沒見過;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不實在。在一個通行唯物論和辯證法的地方,魂魄啊鬼神啊統是歪理邪說。前面說過,九叔自己就是個歪理邪說的發明者,所以他關心靈魂不奇怪,他首先關心自己的靈魂。
有一點他也沒搞清楚,就是靈魂與肉身的關系。一個人在,他的靈魂就在,這個不難理解。人死了,不在了,靈魂該寄放到哪里呢?應該不在尸體上,也不在骨殖上,所以他對高僧大德火化后留下舍利子的傳言將信將疑,他比較偏向人死了靈魂會從肉身上飛升這種說法。再深想一步,比如靈魂是否再找一個肉身附體,或者輪回或者轉世,他就有點懵了。小說家也是藝術家,藝術家當然會有玄想,神鬼魂魄是藝術家們的玄想,九叔對靈魂實在這件事從未有過絲毫疑問。
九叔造園也與他做小說類似。他的小說不僅僅是里邊的故事,正如他的園子不僅僅是園內的格局和花草一樣。說得深奧一點,他的園子他的小說都已經與他的靈魂緊緊纏繞在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在他的世界里,這一切都是共生的:山泉養育了植物,植物養育了動物,動物構成了眾生,眾生形成了相互依存的生物鏈,循環往復以至無窮。
隨意生長,隨意盛開
九叔心里,藝術家最理想的職業是建筑師,因為建筑物占據了有形世界的實體空間,給人類留下了最直觀的記憶。比如在印度,最壯觀也留給人最深印象的古建筑是泰姬陵,在埃及是金字塔,在意大利是圣彼得大教堂比薩斜塔萬神殿和競技場,在南糯山,便要數九叔的園子了。
從初建開始,它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人們走過路過一定會駐足觀望拍照錄像;更多人是特意尋來,開著車上山,剎車停車,拍照錄像然后上網,把九叔房子的圖像傳給世界。這片磚紅色的園子已經成為南糯山,成為古老的茶山的一部分。
九叔的小說《姑娘寨》完成于姑娘寨,先是通過知名文學雜志發表于北京,再由廣州歷史悠久的出版社以單行本的方式發售全國?!豆媚镎烦闪藞@子的另一重化身,《灣格花原三部曲》也是。四本書與造園的過程在時間和空間上相互重疊,相互催生,也相互印證。是四本書支撐了他的園子,還是園子讓《姑娘寨》《灣格花原》有了實體呈現?有時候九叔自己想想也暈。
命名
九叔造園,歷時七載,歷盡艱辛,耗盡畢生積蓄,終了心愿。
最初命名灣格花原并且刻石留念,后因設想園子功能,遂改初名。九叔早有辦書院之夢想,造園夢與書院夢暗合,于是將家園與書院合二為一。書院命名為“九路馬書院”,園子便喚作“九路馬堡”。
馬原的家門口新掛了三塊牌,這是他對純文學同路人的召喚。
(來源:《289藝術風尚》2018/9-10月合刊)
網絡編輯:溫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