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南地、南人、南物

1954年搬到屏東,那以后就沒有再搬過家了。我從來不知道,那竟是我們家最后一次搬家。母親的搬家本領后來也就沒有機會再展現了。

啊,如果我能預先知道那是我們家最后一次搬家,我會更珍惜吧!但,世上又哪有“早知道”這件事呢?

責任編輯:朱又可

這是我家院子,昔日眷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拆了,這是少數留下供參觀的。磚墻那邊是4號,住著劉伯伯一家,劉伯伯雖是退休的將軍,為了生計也只好自制煤球來賣,我私下叫他為“煤球伯伯”。長大才知道這位名叫劉放吾的將軍大有來頭,在抗日戰爭中是孫立人的手下驍將,曾于滇緬戰爭中立下大功,救了數以千計的英軍性命,英女王曾努力尋此人以求報恩,這整排房子現由屏東文化局重修供參觀。(張曉風供圖/圖)

(本文首發于2019年3月7日《南方周末》)

1954年搬到屏東,那以后就沒有再搬過家了。我從來不知道,那竟是我們家最后一次搬家。母親的搬家本領后來也就沒有機會再展現了。

啊,如果我能預先知道那是我們家最后一次搬家,我會更珍惜吧!但,世上又哪有“早知道”這件事呢?

1954年,我十三歲。

那個暑假,我覺得自己是全臺灣最悲慘的小孩了。

什么事使我傷心郁卒惶惶然不知何從?原來,我必須離開臺北了。臺北,那時候我已住了五年,是我出生以來住得最長最久的城,其他的城,長則住兩年,短則住幾個月,日子過得像一只小漂鳥。

臺北極大,小孩如我慢慢竟也摸索出在這個城里生存的訣竅。譬如說,放了學,從北一女步行到汽車站去坐十號公交車,半途經過新公園,便不妨跑進博物館去蹓跶一下。博物館也極大,我一般只停留在一樓,正中間那里。像中了魔似的,我會走到一只云豹的標本前站住,我猜那標本是日本人制作的,那只云豹一點也不美麗,毛色黯淡,眼睛假假的,體型跟貓差不多,我不知道自己迷上它的哪一點,只知有空就想去看它一下。我猜想,我是預知有些生態的大浩劫要來,身為小孩,說不清楚,甚至想不清楚,我也不把自己和云豹的約會告訴任何人,總覺得其中有些神祕的默契是不宜讓第三者知道的。

臺北讓我最不舍的當然是北一女,在我看來,同學幾乎個個都是才女。更奇特的是,這些才女中有些竟然身兼絕色美女,上天有時厚愛某些人,真是叫常人不知說什么了。我班上有位姓羅的同學,是一位瑩潤似古玉的美麗女子,我有時看她都不免看呆了。

然而,我要離開了,我要離開了,父親調職到鳳山,眷舍會安排在屏東——而屏東,屏東又是個什么鬼地方???

我是個小孩,其實能擁有的不多,要說割舍,我哪有什么可以稱之為割舍的割舍。但不知為什么,心中既痛楚又不甘,為什么?為什么我不能再去看云豹標本了?為什么好不容易在校園某叢幽篁中發現的可以坐下來看書的“大石頭基地”再也不能去獨享了……

母親因為娘家有錢,又深得外公寵愛,所以在過日子方面不太能干。但她有一事卻十分厲害,她擅長捆行李,利利索索,像搬家公司聘雇的專業高手。

我那時小,凡事不懂往深里想,搞不清楚媽媽為什么那么善于捆行李,捆行李這種絕活現在已經消失了。從前逃難或旅行都得自己帶著棉被(連故事里的崔鶯鶯去跟張生幽會,也都扛著自備的棉被呢)。家里貴重的東西放樟木箱或皮箱,其他雜物就用粗繩加毯子或油布捆好。捆時要有技巧也要有力氣,否則長途顛簸,準會一路散落。

我后來由屏東去臺北讀大學,母親還幫我捆過幾次行李。我看她那嫻熟老練的手法,忽然悟出來了,哎呀,這里面藏著許多悲慘的細節哪!母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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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邵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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