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程:我們失去天真后,又在各種修養中重獲天真
“每一種語言都有自己的天亮,它并不是一個自然界的天亮,漢語的天亮,可能在另一種語言中恰好是黑暗,當漢族說天亮的時候,只是漢語里的天亮,每種語言中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文化”
責任編輯:周建平
“每一種語言都有自己的天亮,它并不是一個自然界的天亮,漢語的天亮,可能在另一種語言中恰好是黑暗,當漢族說天亮的時候,只是漢語里的天亮,每種語言中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文化”
劉亮程 圖 / 陳村
把一個村莊從泥土里拎起來,懸掛在云上
“此刻刮過南疆的一場大風,并不晚于一千年前的那場風?!?/p>
劉亮程說,他有著悠長的聽覺,早年在新疆鄉村,村與村之間是荒野戈壁,雖然相距很遠,他仍能聽見另一個村莊的聲音?!坝绕涔物L時,我能聽見風聲帶來的更遙遠處的聲音,風聲拉長了我對聲音的想象?!?/p>
在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捎話》中,劉亮程虛構了毗沙和黑勒兩個信奉不同宗教的王國,他讓一個人和一頭驢,背負“捎話”重任,穿越戰場硝煙,親歷生死絕戀,最終書寫了一首屬于新疆,屬于歷史,也屬于他個人的魔幻之詩。
“主人公庫所處的語言環境,也是我在新疆所處的語言環境,新疆有十幾個世居民族,在日常生活中不時地會聽到其他語言發出聲音……捎話的本意是溝通,貫穿小說的也是不斷的和解與溝通。只是有些話,注定要穿過嘈雜今生,捎給自己不知道的來世,那或許就是信仰了?!?/p>
大風從南刮到北,上個世紀末,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從鄉村刮到城市,從新疆刮到全國。這個扛著鐵鍬在村里“閑逛”的人,被譽為“20世紀中國最后一位散文家”。
風中的院門、 逃跑的馬兒、溫暖的墳頭、賣掉的老牛、“通驢性的人”、“像作家的狗”……家鄉黃沙梁在劉亮程的文字中復活,他沒有寫村莊的勞作和春種秋收,他寫一場一場的風吹過村莊,把土墻吹舊,把村莊的事物吹遠;他也寫一片樹葉的命運,它被風吹遠,多年后又被相反的一場風吹回,卻已是面目全非……人們喜歡讀劉亮程詩性而富于哲思的散文,中學生也從語文課本中認識了他,在那些閱讀理解題中想象著另一個世界的模樣。
自新書出版,劉亮程的活動也多了起來,他和讀者談論“寫作者的地老天荒”,與中學生分享“寒風吹徹中的現世溫暖”,跟媒體聊《捎話》里的“人話、鬼話”,聊“被驢眼看扁的世界”,興致盎然,“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
公眾場合下,劉亮程寡言,但和三倆熟人小聚,他的幽默因子悄然釋放。專訪前一晚,網上正在瘋轉《啥是佩奇》,剛看完視頻的劉亮程,摸了摸后腦勺,悠悠道:“里面那個老頭應該讓我來演??!”
午間聚餐,服務員端上一盤三黃雞,劉亮程借機給在座“城里人”普及了下“新疆大盤雞”的幕后:“其實大盤雞是小偷發明的,他們偷雞摸狗時,順了些辣子撒上面,后來就成了這道名菜?,F在他們說,沙灣縣有兩樣最出名:大盤雞和劉亮程,傳到外頭,變成‘劉亮程發明了大盤雞’,還說要給我塑個雞身人面像。我說,把我跟雞塑一起可不行!好在銅漲價,此事總算作罷!”
出生至今,劉亮程在新疆已生活了56個年頭。他的家鄉在沙灣縣的黃沙梁,從地圖上看,新疆準噶爾盆地大部分被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覆蓋,沙漠南緣,瑪納斯河靜靜流淌,那個叫黃沙梁的村莊就坐落在瑪納斯河畔靠近沙漠的地方。
1961年,劉亮程的父母從甘肅金塔來到新疆?!案赣H當時在金塔縣一所學校當校長,母親做教師,兩人的月口糧三十多斤,家里還有奶奶和大哥,一家人實在吃不飽肚子,父親便扔了工作,帶著全家往新疆跑,那時黃沙梁有公社大食堂,有白面大米,能吃到肉。我是在他們逃到新疆的第二年出生的?!?/p>
劉亮程童年和少年時期的記憶都存留在這片土地?!澳菚r候,空氣透明,地平線清晰,大地上還沒有過多的嘈雜噪音,我在一個小村莊里,聽見由風聲、驢叫、雞鳴狗吠和人語連接起的廣闊世界?!?/p>
1978年,劉亮程考入石河子農機學校,三年后被分配到沙灣縣城。剛過而立之年,他辭了縣城的農機管理員工作,孤身一人到烏魯木齊打工,謀了份編輯差事,每月拿著450元工資,奔波于城市。但劉亮程坦言,自己在城里沒有存在感,“每天不知道太陽從何方升起,又落向哪里,四季跟我的生活沒有關系……我在一歲歲地長年紀,一根根地長皺紋,但我感受不到大的時間?!?/p>
提筆寫作《一個人的村莊》,大約是劉亮程在城里徘徊的一次“覺醒”?!盎蛟S是在某個黃昏,我突然回頭,看見了落向我家鄉的夕陽……那里的漫天晚霞,一定把所有的草木、莊稼、房屋和晚歸的人們,都染得一片金黃,就像我小時候看見的一樣?!?/p>
回望的那一瞬,他覺著自己仿佛從一場睡夢中醒來,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如此強大、飽滿、鮮活地存在于身邊,曾經的家鄉,從記憶中回來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另一個我……我睡著時,另一個我在夢中醒來?!?/p>
這次天啟般的回望后,劉亮程開始筆耕,一篇接一篇,近十年間,他寫盡了黃沙梁村里的一切?!拔颐刻斐砸槐P拌面,渾身便充滿了力量。晚上坐在宿舍燈光下,在一個廢紙箱做的寫字臺上,開始寫我的村莊文字?!?/p>
《一個人的村莊》,是劉亮程一個人的孤獨夢想。這個想事情的人,把一個村莊從泥土里拎起來,懸掛在云上。
天曉得,驢知道
在劉亮程的文字中,人們看見時間的塵埃,飄起又落下。
“《一個人的村莊》在寫時間,通過樹葉、塵土,通過村莊緩慢的光陰,也通過人的生老病死;《虛土》也在寫時間,寫一個叫虛土的村子,一往無前的時間,在那個村子里打轉,然后像一個坑一樣洼了下去…… ”
上世紀90年代,劉亮程因《一個人的村莊》聲名鵲起,作品暢銷傳世,但他要扎得更深,此后出版了《虛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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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溫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