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胡厚培的憂心：我死了，舟舟怎么辦？

舟舟是唐氏綜合征患者。今年，他41歲了。作為舟舟的父親，今天，也是胡厚培第41個父親節。41年來，舟舟父子風雨前行，生活苦中有樂。

無論舟舟被視為“天才指揮家”， 還是立于質疑漩渦之中，在父親胡厚培眼里，舟舟都是自己始終要疼愛一輩子的孩子。眼下，年至耄耋的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不在了，舟舟怎么辦。

爸爸眼中的“四大天王”

“肉大王，開飯了！”

記者采訪的一天中午，父親胡厚培給舟舟的餐桌上“變”出了一海碗的紅燒雞肉。

“爸爸，祝你健康長壽！”

舟舟興奮地攥著拳頭，上下揮舞，從嘴里蹦出了兩句話，表達自己的心情和對爸爸的感謝。

胡厚培也被舟舟逗樂了?！拔艺f他是‘四大天王’，他還不承認！肉大王、鼾大王、花生大王、飲料大王?！?/p>

說話的時候，胡厚培掰著手指頭，臉湊到舟舟面前，把自己總結的特點細數給舟舟聽，舟舟有時捂臉笑，有時也會“嗆”回去“我不是！”

舟舟是“肉大王”，喜歡吃肉，看到午飯有一大碗雞，舟舟非常開心。

舟舟今年41歲了，但因為唐氏綜合征，生活仍需要人照顧。2006年，舟舟的母親去世，父親胡厚培開始一個人照顧舟舟。

如今，舟舟和父親胡厚培住在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的宿舍，父子二人相依為命。

1997年，紀錄片《舟舟的世界》把他帶入了大眾的視野。一時之間，舟舟憑借著“天才指揮家”的身份被大家熟知，巔峰時期，一年有168場演出。

而隨著名氣的減退，舟舟的指揮事業步入低谷。三年前，舟舟被診斷出癌癥，來到深圳治療。胡厚培說，病情好轉后，他們接受了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的邀請，但演出情況并未好轉，“今年到現在只演出了一場?！?/p>

演出減少，舟舟的收入也少了?！艾F在主要靠我的退休工資，還有舟舟之前演出剩下的一點錢?！?/p>

在藝術團，為了讓舟舟好好吃飯，胡厚培每頓都給舟舟開小灶。

盡管生活有些拮據，但胡厚培從不讓舟舟虧嘴?！皠F的飯有時候舟舟不愛吃，因為身體原因，有的菜他也不能吃?！焙衽酁榱俗屩壑酆煤贸燥?，每頓都給兒子開小灶。

“紅燒雞塊、炒排骨、土豆牛肉……”在沒有廚房的宿舍里，胡厚培也能變出各種美味到舟舟的餐桌上。

胡厚培給舟舟準備午飯。舟舟是喜歡吃肉，胡厚培就把蔬菜搭配著肉一起炒，讓舟舟能夠營養均衡。

“你可以不喜歡舟舟，但不能歧視舟舟”

盡管演出少了，但父子倆對于接什么樣的演出，仍有他們對音樂的堅持。

“沒有樂隊就不演出，交響樂、民樂、軍樂團都行?！焙衽嗾f，作為一個樂隊指揮，舟舟的光輝和臺上的樂隊是密不可分的，沒有樂隊就沒有他。

但是，胡厚培不得不承認，正因為這個原因，讓舟舟的演出機會也少了不少。

舟舟在一場同事的生日會上表演指揮，指揮過程中，他突然停下來摸了摸頭。

“請一個交響樂團演出，出場費起碼要三萬塊?！焙衽嗾f，請舟舟去演出，這些都是演出商需要考慮的成本。有一些演出活動，考慮到舟舟的情況，就都擱置了。

但總有一些人，想再利用一下舟舟的名氣“鉆空子”。來深圳之前，舟舟在一家北京的民營殘疾人藝術團，有時藝術團演出不請樂隊，讓舟舟跟著CD放的音樂，對著空氣表演指揮。

胡厚培知道后，既氣憤又無奈，后來他帶舟舟離開了那個藝術團。他說，不想讓兒子成為大家眼中一個只要站站臺露露臉就可以的“過氣名人”。

然而離開并沒有阻止質疑的到來?！爸壑壅娴氖侵笓]家么？”“他會指揮么？”

“他不是一個指揮家。過去，媒體和大眾確實把舟舟捧得太高了?！焙衽嘣谖錆h歌舞劇院擔任低音提琴手，在他看來，指揮是一個樂隊的靈魂?！八枰娴囊魳芳寄芎蜏Y博知識儲備，舟舟不具備這個，他不識字，譜子都看不懂，怎么能算指揮家呢？！”

但作為一個音樂人和舟舟最早的觀眾，胡厚培覺得舟舟絕對不是在瞎指揮?！八X子里面是有音樂的，跟他合作的音樂家也說，他拍子卡得都是對的。而且，在舞臺上，你能看出來他對音樂有自己感受和理解?！?/p>

在一場藝術團同事辦的生日會上，舟舟上臺表演指揮。

而作為一名父親，他更希望大家能理性地看待舟舟。

“你可以不喜歡舟舟、不愛舟舟，但是不能歧視舟舟?！庇袝r候看到一些刺耳的評論，胡厚培甚至有點不理解，為什么有人非要在這塊跟舟舟較勁。

“他智力發育是不健全的，能做到這個樣子，非常不容易！”胡厚培覺得，舟舟作為一個殘疾人，能站在舞臺上，也傳遞了他熱愛音樂，熱愛生活的精神，“這是超出音樂之外的東西?！?/p>

舟舟有一臺用了多年的CD機，之前他每天要聽8個小時，現在這臺CD機已經很久沒有播放音樂了。

“最擔心的是我死了他怎么辦？”

舟舟現在的心理年齡相當于多少歲的孩子？這個是胡厚培經常被問到的問題，但他卻不知道怎么回答。

跟兒子生活了這么多年，胡厚培覺得舟舟的心理年齡不能用一個具體的數字來衡量。

“他的心理年齡像一條斜線。一端是低于常人的智商，另一端，是高于不少人的道德品質?！?/p>

舟舟在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的排練室。

“舟舟很單純、善良，是我們的‘團寵’?！?深圳市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團長肖唐生說，一次市政的工人在藝術團外面修路，舟舟看到天氣炎熱，非要自己掏錢，給市政工人們買冰鎮礦泉水喝，跟他們說辛苦了。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胡厚培也覺得，兒子“長大了”。

今年年初，胡厚培中風了，舟舟承包了父子倆在宿舍里的家務活，“我會洗碗、拖地、倒垃圾?！敝壑鄹浾哒f，“我還要演出賺錢，照顧爸爸?！?/p>

舟舟的自理能力比較差，但他會做一些刷碗擦桌子等簡單的家務，來減輕爸爸的負擔。

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胡厚培也曾想帶著舟舟回武漢老家，以后女兒可以代替自己照顧舟舟?！拔也换厝?！”每當胡厚培跟舟舟提起，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絕?！八肓粼跉埣踩怂囆g團，因為在殘疾人中間，他算強的。他有一份自信，一份自尊?！?/p>

今年年初，胡厚培中風了，腿腳開始變得不好。但他還是每天堅持走三十多分鐘的路買菜給舟舟做飯。

“小兔子，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最近，藝術團的同事辦生日會，舟舟穿上了正裝，有人把自己養的兔子帶來了，舟舟在排練室的臺上跟小兔子玩了起來，平時說話都不太清晰的他，吐字清楚地哼起了兒歌。

舟舟在排練室舞臺上和同事養的小兔子一起玩。

胡厚培說，這首兒歌是舟舟十歲時跟鄰居家的小朋友學的。當時，他們生活在武漢歌舞劇院的家屬院里?！皼]想到一直留在了舟舟的記憶里?！?/p>

然而，不管深圳還是武漢，最讓胡厚培焦心的是：“我死了，他怎么辦？”

“我今年都79了，我是要走在孩子前面的?！?/p>

胡厚培信命，他說自己遇到這樣一個兒子，是命。但也正因為兒子有這個缺陷，作為父親，他需要給他更多的愛。

“再給我十年時間吧，希望能在十年里把舟舟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妥當，可以讓他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