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陵

宋陵石獅。 （于堅/圖）

（本文首發于2019年7月11日《南方周末》）

我偶然看到一幅攝于宋陵的久遠年代的模糊照片，上面有一頭石頭獅子。畫面模糊，但依然令人震撼。那是一頭猙獰的懷著黑暗之心的石灰巖雄獅，有著尼羅河畔那種獅身人面的力量。埃及出現于3100年前，尼羅河畔的那些巨石壘成的獅身人面、金字塔還在著，埃及在空間中沒有散去。語言創造了世界3，金字塔是一種已經加入到“天地無德”中去的世界3。

《世說新語》有個故事，“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宋已經過去千年，克復宋朝是不可能的了。

海德格爾說，“語詞破碎處，無物存在?！彼螞]有破碎，依然存在于宋詞中?！岸臉蛉栽?，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姜夔）。這種叫做宋詞的語言如今更像是某種憂郁的魅影、廢墟。先賢陳寅恪斷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年之演進，造極于趙宋?！彼鶕裁?？時間無情，熱衷于進步的時代也不珍惜世界3的細節，宋正在向著抽象觀念的空洞隱去。這張照片令我動心，登峰造極的細節。還看得見鑿痕。

尼羅河在著。創造了宋的世界3的那塊地面也還在著。黃河依舊東去，落日還是圓的。我決定去看看。宋的地面如今叫做河南。一出鄭州，就回到了平原、河、麥子、鹽巴、羊子、側柏……“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牗”（《古詩十九首》）。即使這些產生于河南地區的詩章如今已經改為簡體字印刷，“盈盈樓上女”詩中的情景依然如故。令人安心，此刻她沒有在樓上，正蹲在一座橋上用一把簸箕簸油菜花籽。她當仁不讓地占據了橋面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