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強:“戰爭時期我會成為將軍”
2010年初,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的朋友問我,能否推薦一位記者跟隨蔡國強去尋訪農民發明家,并寫一本書。我說,我就推薦自己吧。
3月,我在北京沙灘的一個四合院見到了蔡國強。我們一見如故,握手,他的手很軟。我很快也像別人一樣叫他老蔡。
在隨后的10天時間里,蔡國強的下鄉小分隊行經八個省,日夜兼程,幾乎每天換一個城市,從大雪紛飛的北京到溫暖如春的廣東東莞,行程將近9000公里,繞了半個中國,先后尋訪了9位農民發明家。
蔡國強收藏過這些農民發明家的各種發明,此次實地尋訪,是為外灘美術館的開幕展做準備。這些農民做的大都是無用之物,飛機飛不起來,潛艇沉不下去。但是很多時候,蔡國強開心得像個孩子,他在這些農民身上看到的是對夢想的追逐:“他們不管年紀多大,掙錢多少,每個人長得都好看,輪廓很清楚,眼睛很聰明有神,很有信心,有幽默感?!?/p>
旅行結束前的那個午夜,暴雨傾盆,在江西鉛山的小旅館里,和老蔡做此行最后一次采訪,我問了很多問題,老蔡一一作答,他談到了他的矛盾和困惑、彷徨和迷茫,很少有藝術家像蔡國強這樣無情地解剖自己,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樣把國家、藝術和人生都看得那么透徹明白的。
《蔡國強和達芬奇-火藥作畫》
這本《異想天開——蔡國強和農民達芬奇》的寫作只花了兩周的時間,是一次愉快的寫作經歷,特殊且不可復制,更重要的是我和老蔡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此后在上海、杭州、泉州、多哈、米蘭、尼斯、紐約、巴黎等地看他的展覽,也都會和他聊天——我更愿意把采訪稱為聊天。和老蔡聊天,會覺得神清氣爽,步履輕盈。當我氣餒和沮喪的時候,碰到困難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想想老蔡,想想他會怎么應對。
每一次,老蔡都會帶給我無窮無盡新的想法和創意,他是新詞語發明家,很多名言出自于他:“藝術就是亂搞” “給自己腳下扔香蕉皮”“有時候迷失方向不知道未來是好事”“藝術家不能只做好事,不干‘壞事’”。在輕松的態度背后是嚴謹的創作和持續的高產,就像老蔡說過的那樣:想要做的作品一輩子也做不完。
有一次和林懷民聊天,說起老蔡,我說從老蔡身上學會了很多。老林提高嗓音說:我可學不了!林懷民邀請蔡國強合作舞蹈《風 · 影》,在臺北的創作會議上,老蔡和云門的各部門的主創十幾個人見面。過了半年,蔡國強再去臺北開會,給每位主創準備了不一樣的禮物,而且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
在老蔡超乎常人的細心和周到里更多的是真誠,我多次目睹過在美術館做展,他給接觸的每位工作人員不論職位高低都準備了禮物,并且親自送到他們手里。
雖然我有很多藝術家朋友,但老蔡是僅有的兩位問我索要詩集并且閱讀過的藝術家。他接過詩集的時候,一臉壞笑地問:里面有愛情詩嗎?老蔡不止一次地說,詩歌在所有的文學藝術門類里是最重要卻又比較不受關注的,所以更要多關心。
1980年代中期,蔡國強先去日本留學,后赴紐約工作生活。這條道路使得他遠離并且有別于當時國內的新潮藝術,他的《草船借箭》、他的《撞墻》、他的火藥畫震驚了西方,也令國內的藝術評論界一時不知所措。他幾乎是單槍匹馬在西方闖出了一片天地,他的作品總是會成為媒體的頭條新聞,他的展覽總是屢屢打破美術館觀展人數紀錄。從塞納河游船上情侶們集體做愛的《一夜情》,到黃浦江上驚天爆破的《挽歌》,到不久前相繼在佛羅倫薩和那不勒斯完成的巨型作品,老蔡始終在超越自己,也在創造歷史。
但是,老蔡每次回紐約,飛機在城市上空盤旋時,林立的高樓都在提醒他,紐約有錢人太多了,成功的人也太多了,你算不了什么,要更努力才行。
2013年在澳大利亞布里斯班現代美術館開幕的大型個展“歸去來兮”。
老蔡說過:“如果是在戰爭時期,我會去打仗,會成為將軍?!彼兄e重若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個性?!毒偶壚恕吩邳S浦江面上的焰火實施困難重重,眼看計劃就要泡湯,老蔡笑笑說:這有什么關系,大不了在美術館前的小廣場上燃放焰火,為什么不可以?但事實上,老蔡一直沒有放棄,他親自去派出所交涉,終于在原定時間之前十幾小時獲準,并且大獲成功。蔡國強早已習慣了這樣走鋼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塞納河上的《一夜情》是如此,在西湖上的現場火藥制作也是如此。
蔡國強和他的藝術始終是有爭議和誤解的。凱文 · 麥克唐納拍攝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時采訪我,這位奧斯卡紀錄片金獎獲得者似乎對老蔡的作品頗為不解,反復問我蔡國強的作品藝術價值何在,我愿意在這里再重復一次在完成片里被刪得一干二凈的回答:蔡國強是國寶級的藝術家,他充滿創造力的作品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在中國藝術史以往的藝術作品找不到先例,在西方藝術史也是如此,他的作品還遠遠沒有被他的同時代人真正了解和欣賞,但是一百年兩百年以后,人們會越來越認識到他的價值。
(來源:289藝術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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