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料支撐歷史的細節”
1982年,黃永玉帶著80歲的沈從文一起回湖南鳳凰,住在位于白羊嶺的黃家。這是沈從文的最后一次故鄉行。六年后,沈從文去世,骨灰送回故鄉,安葬在鳳凰城郊一處幽靜山谷。沈從文墓地的石碑上,鐫刻著黃永玉題寫的一句話:“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blockquote>
沈從文1934年拍攝的鳳凰虹橋。
1950年,沈從文與黃永玉在北京。這張照片由著名詩人馮至拍攝。
作家李輝
黃永玉畫的沈從文故居。
黃永玉畫筆下的鳳凰古城北門外。
黃永玉的《阿詩瑪》一書,封面書名由沈從文題字。
1982年,黃永玉帶著80歲的沈從文一起回湖南鳳凰,住在位于白羊嶺的黃家。這是沈從文的最后一次故鄉行。六年后,沈從文去世,骨灰送回故鄉,安葬在鳳凰城郊一處幽靜山谷。沈從文墓地的石碑上,鐫刻著黃永玉題寫的一句話:“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p>
沈從文與黃永玉之間的叔侄故事,頗具傳奇色彩。1923年,年輕的沈從文獨自北上,一年后,表侄黃永玉在湖南出生,12歲時離開家鄉,一路在漂泊中成長。兩人都早早走出了湘西,都對漂泊情有獨鐘。
赴京幾年后,沈從文很快就受到郁達夫、徐志摩、胡適的欣賞和幫助,在以留學歐美知識分子為主體的“京派文人”中占據了一席之地。而在大陸另一邊的黃永玉,則以藝術家的身份,在中國現代新興木刻運動中精彩亮相??箲饎倮?,在北平的沈從文意外得知,表兄的兒子已經成為木刻家,活躍于上海木刻界。從此,漂泊在外的表侄二人,開始有了聯系與交往。
上世紀80年代,李輝以文藝記者的身份認識了沈從文和黃永玉,從此結下忘年友誼。在李輝看來,沈從文對黃永玉的影響,并不在于文學創作的具體而直接的影響與傳承,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內在文學情懷的關聯,以及對故鄉的那份深深的眷念。親情、方言、熟悉的故鄉,成為維系著這對表叔侄的精神上的聯結。
叔侄關系之外,他們亦師亦友,沈從文更是黃永玉一生的領路人。表叔從容不迫的人生姿態,對美的欣賞,對創造的沉溺,都在黃永玉心中豎起一個高高的人生標桿。這對從湘西走出來的表叔侄,在艱難日子里相濡以沫,支撐各自的文化信念而前行,在漂泊中執著尋找到打開藝術殿堂大門的鑰匙。
在李輝的眾多藏書中,有兩本書印證了這一點。一本是1957年黃永玉出版的插圖集《阿詩瑪》,為該書題簽的是沈從文,而且是用不大常見的隸書;另一本是1960年沈從文出版的專著《龍鳳藝術》,黃永玉專門為此書畫封面。這是兩代鳳凰人之間的文化唱和,文化情懷與親情血脈,兩相呼應交融,呈現出無比豐富的生命氣象。
擁有30年記者經歷的李輝,也許是采訪過最多老一輩知識分子的寫作者。上周,李輝帶著滿腹故事與史料,來到廣州方所書店舉辦講座,講述他眼中的沈從文和黃永玉,傾力還原兩人有溫度的記憶。過程中,他不止一次提到面對材料時的謹慎,在史料上辨明真實,在敘述中敬畏歷史,在舊聞舊事、陳跡殘影中抓住細節,這是李輝的寫作特點。
多年來,李輝或寫作,或策劃編輯了不少與二人相關的圖書,包括《沈從文與我》《黃永玉全集》等,去年由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平和與不安分》則集結了幾篇李輝寫沈從文的文章,從文學、家庭、愛情到歷史的際遇,在與當事人回憶、口述、相關史料相映照之下,李輝寫出了一個“既平和又不安分”的湘西人。
能夠鮮活而富有細節地講出人物的經歷脈絡,得益于李輝多年的收集和積累。材料是他研究人物的底氣,李輝家里的史料收藏非常多,他說,“我喜歡收集史料,喜歡和老前輩打交道,他們對我很好,賈植芳是我的恩師,黃裳、蕭乾、冰心的書信留下來就是寶貝,對我來講非常重要。史料很重要,有史料才能支撐歷史的細節?!?/p>
訪談
沈從文黃永玉關系一直很好
南都:沈從文和黃永玉的叔侄關系,兩人互相之間的來往細節可能大眾知之不多,他們之間的關系到底有多近?
李輝:沈從文和黃永玉的親戚關系相當近。沈從文的母親,是黃永玉祖父的妹妹,故黃永玉稱沈從文為表叔,近一個世紀時間里,兩家關系一直非常密切。其中,還另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沈從文親歷黃永玉的父母相識、相愛的全過程。1923年,沈從文前往北京闖蕩社會,沈從文走后,同一年,黃玉書與楊光蕙在常德的桃源結婚。一年后,他們的長子在常德桃源出生。幾個月后,他們將他帶回鳳凰。這個孩子就是黃永玉。
南都:有一個說法,說沈從文和黃永玉晚年越走越遠,這個說法對嗎?
李輝:那是誤傳,他倆之間一直關系很好,而且因為說的都是鳳凰話,所以包括后來干校、“文革”期間,都一直有往來。1982年的時候,黃永玉就勸沈從文和張兆和一起回湘西,那是最后一次回湘西,到湘西之后他們兩個人也過得特別開心。有一張照片,是沈從文在小學里,和學生們坐在一起,可惜后來這個教室拆了,如果這個小房子保留下來多好?;氐奖本┲蟠蟾攀窍掳肽?,沈從文就突然中風,偏癱了。
沈從文性格里的“不安分”
南都:1923年,沈從文開始“北漂”,作為從湘西這樣一個比較偏僻地方走出來的文人,一開始沈從文如何融入北京的作家圈?他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
李輝:1923年,沈從文是獨自一人前往北京,開始他的文學之旅。當年他才21歲,到北京之后先給郁達夫寫了一封信,郁達夫就去看他。當時沈從文處境艱難,房間沒有火爐,凍得發抖,郁達夫見狀,馬上把自己圍著的毛圍巾取下,把雪花抖掉,披在沈從文的身上。接著,郁達夫拿出當時并不算少的五塊錢,請沈從文到飯館吃飯,并把所找的零錢都送給了沈從文。后來,郁達夫就寫了《一個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為受到社會冷遇生活艱難的青年鳴不平,進而抨擊社會的黑暗和不公。這篇文章就是寫給沈從文的。
郁達夫之后,就是和徐志摩的來往更多一些。沈從文很得徐志摩的欣賞,1925年11月,編輯《晨報副刊》的徐志摩,從來稿中發現散文作品《市集》,將原來的筆名“休蕓蕓”改為沈從文,發表時,他還特意寫一段“志摩的欣賞”為之推薦,他對沈從文評價很高,在沈從文作品中看到“文字之美,意境之美,靜穆之美”。后來,沈從文對于徐志摩還是一直很感恩的,1982年之后沈先生繼續寫了三四篇關于徐志摩的文章,寫得也很好。
徐志摩的朋友圈大多是留學歐美歸來的文人、外交官等,徐志摩先后將沈從文介紹給聞一多、羅隆基、潘光旦、葉公超、胡適、梁宗岱、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邵洵美等人。上世紀30年代北京有一個“京派沙龍”,后來沈從文的朋友里面,包括何其芳、卞之琳、蕭乾,都是一個圈子的。
南都:先后作為《北京晚報》《人民日報》的記者編輯,你有很多機會近距離接觸老一代作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沈從文的情形嗎?
李輝:第一次見沈先生是在1982年,我有幸從復旦大學分配到《北京晚報》,以記者身份采訪文藝界。那一年6月,中國文聯舉行四屆二次會議,在一個小組會上我遇到了沈先生。原來在上海,我與陳思和一起研究巴金。巴金在寫給蕭乾的信中,說他有三個最有才華的朋友:沈從文、曹禺、蕭乾。沒想到剛到北京,就第一次遇到沈從文,喜出望外。我告訴他,我研究巴金,彼此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從1982年開始我和沈先生就有很多的交往,每次回來就記錄下來。我第一次寫沈從文的文章是在1984年,叫《畫·音樂·沈從文》,他說他在寫小說的時候字里行間有音樂的旋律性。1982年到1992年我寫得比較多,寫了《湘西,流不盡的聲音》,然后寫了一篇報告文學《破碎的將軍夢》。
南都:沈從文留給外界的印象是平和淡然,與世無爭的,其實他的真實性格是怎樣的?《邊城》中所描繪的湘西生活的意境,是否也在無形之中塑造了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李輝:我和沈先生接觸不過幾年時間,而且是在他的晚年,他留在我記憶里的,雖然也有人們通常所說的謙和、柔和,但是,最清晰的倒是他的風趣、活潑,還有孩童一般的任性。
沈先生的親戚曾經和我談到他在1982年最后一次湘西之行。有一回,沈從文提出要在早上去菜市場看看,人們提醒他年歲太大,怕人多擠壞了他,他卻執意要去,并晃晃肩膀,說:“擠一擠那才有意思?!焙髞硭娴娜チ?。
南都:書中有個細節我印象很深,張兆和評價沈從文,“這個來自湘西的人倔得很,但是寬厚待人?!本笫撬麑刃膬r值的堅守,寬厚又是他面對這個世界的隨和。
李輝:其實沈從文他是很“倔”的,他本不是一個那么安分的文人。我第一次見到沈先生時,他正在會議上慷慨陳詞,他以文物專家的身份參加大會,談到文物保護如何之重要,談到許多領導怎樣忽視這個問題,他甚至批評,現在一些文物單位仍然是“外行在領導內行”,使得工作開展不順利。后來,一次找到沈先生家里去,又提到這個問題,這次他顯得比會議上要激動,他對文物部門的一些現象極為不滿,甚至說:“什么也不懂,還要瞎指揮,能人就是上不去。會拉關系的就容易上去,專業好的卻不行?!蔽矣X得,他這種不平和,或者說不安分,正是他性格中重要的另一面。
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沈先生經常會和人打筆仗,他身上似乎仍保存著湘西人的倔勁,“京派與海派”“反差不多運動”等的大爭論,均是因他的文章而引起,但同時他又和京派作家關系很融洽,所以是很矛盾的。
南都:時代轉折之際(1949年之后),他沒有再寫長篇小說,沒繼續文學創作,轉去做歷史文物研究,包括古代服飾研究。你怎么理解他的這個選擇?
李輝:這既是無奈又是他的主動選擇,他本來就一直對這個很感興趣,住在云南的時候就喜歡研究、收藏瓷器。他愛畫,而且精于古畫真偽鑒別,早在上世紀40年代,沈從文就在創作之余,對中國古代書畫有了研究,他的書房兼臥室里,三面都豎著高高的書架,除文學作品外,最多的就是古文物畫集。展子虔《游春圖》,過去人們都認為是隋代的作品。沈從文仔細考證后,大膽作出結論,認定為唐代的《游春山圖》。后來,沈從文專門研究中國古代服飾,這就更練就他辨別古畫真偽的本領。
南都:據說當年沈從文差一點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李輝:1992年4月,我第一次前往瑞典作了關于沈從文的演講,翻譯沈從文作品的馬悅然也來了。后來,他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曾談到1988年沈從文的事情。當時,馬悅然聽說沈從文去世了,打電話去問中國大使館,說你們有位作家沈從文去世了,對方回答:“沈從文是誰?我們不知道?!敝?,他打電話聯系我,我告訴了他沈先生去世的消息。如果不是突發疾病,沈先生走得太快,或許諾貝爾文學獎那一年就會頒發給他。
南都:作為藝術家的黃永玉最早靠木刻在文壇產生影響,他也一直和文學圈來往密切,這是不是受叔叔的影響?
李輝:1937年,12歲的黃永玉從湘西來到廈門集美中學,后來學校遷移到安溪文廟之中,黃永玉在這里開始學習木刻,上世紀40年代初就開始為賀宜、臧克家等詩人、作家配木刻插圖??箲饎倮?,在北平的沈從文意外得知,表兄的兒子已經成為木刻家,活躍于上海木刻界。從此,漂泊在外的表侄二人,開始有了聯系與交往。沈從文欣賞與喜愛黃永玉的木刻,將他推薦給蕭乾、汪曾祺等人,此時,黃永玉的木刻藝術剛剛嶄露頭角,沈從文的舉薦無疑對其事業發展起到了一定推動作用。
其實,黃永玉是一位創造力旺盛的人,過去人們只知道他的繪畫,但早在上世紀40年代他就開始文學創作。沈從文對黃永玉的影響,在我看來,并不在于文學創作的具體而直接的影響與傳承,因為兩個人的文學理念、風格,其實有著一定差異。我更看重的是,他們之間更為內在的一種文學情懷的關聯,一種對故鄉的那份深深的眷念。
南都:湖南是一個特別神奇的地方,出了很多文人,2016年你就專門寫了一本《穿越洞庭,翻閱大書》講湖南人的故事,這個書名就出自黃永玉?
李輝:1979年黃永玉寫《太陽下的風景》最后一段話非常精彩:“我們那個小小山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常常令孩子們產生奔赴他鄉獻身的幻想。從歷史角度看來,這既不協調且充滿悲涼,以至表叔和我都是在十二三歲時背著小小包袱,順著小河,穿過洞庭去‘翻閱另一本大書’的?!?/p>
“穿越洞庭,翻閱大書”表達了黃永玉對故鄉的鄉愁和情感。黃永玉經常說,在外面呆久了總想回到鳳凰,故鄉讓他內心有踏實的感覺。兒時的他,如同表叔沈從文一樣,總愛走在鳳凰廊橋和大街小巷,與民間藝人的作品相遇:風箏、燈籠、龍、獅、糖人……十幾年前,他出版一部寫故鄉的詩集,每首詩都配一幅插圖,書名就叫《一路唱回故鄉》,詩集出版之際,在涵芬樓舉辦朗讀會,白巖松主持,劉詩昆彈鋼琴,黃永玉朗誦自己的詩,他的許多好朋友如呂恩等都前來朗誦。
南都:除了親戚關系和熟悉的方言,叔侄二人還有哪些精神上的聯系?
李輝:他們都對漂泊情有獨鐘。沈從文年輕時待過軍營,然后獨自一人告別家鄉,前往北京。黃永玉也早早離開父母,在十多年時間里,江西、福建、上海、香港、臺灣……他差不多一直在漂泊中成長。
但是,兩人也有很大不同。沈從文到北京的幾年之后,從原本一個湘西“鄉下人”,逐漸在以留學歐美知識分子為主體的“京派文人”中占據了一席之地。黃永玉則不同,他比沈從文的漂泊更為頻繁,眼中的世界也更為廣泛,漂泊中,不同的文學樣式、藝術樣式,都曾吸引過他,有的也就成了他謀生的手段。正是在一次次滾爬摔打之后,他變得更加成熟起來。在性情上,在適應能力上,他也許比沈從文更適合于漂泊。
黃永玉曾把自己和沈從文比較:“他不像我,我永遠學不像他,我有時用很大的感情去咒罵、去痛恨一些混蛋。他是非分明,有涇渭,但更多的是容忍和原諒。所以他能寫那么多的小說。我不行,憤怒起來,連稿紙也撕了,扔在地上踐踏也不解氣?!?/p>
南都:“黃永玉”這個筆名是沈從文起的?
李輝:對,“黃永玉”這個筆名就來自沈從文。1946年左右,黃永玉最初發表作品時是用本名“黃永?!?,沈從文說,“永?!辈贿^是小康富裕,比較像一個“布店老板”,“永玉”則永遠光澤明透,后來他接受了這個建議,“黃永玉”這個名字沿用至今,本名反倒不大為人所知了。
南都:兩人都早早告別家鄉在外漂泊,他們什么時候開始恢復聯系、什么時候重逢的?
李輝:據黃永玉回憶,他兒時曾在鳳凰見過沈從文一面。1934年,沈從文回故鄉探望重病中的母親,當時黃永玉只有十歲,匆匆一見,只問一聲:“你坐過火車嗎”,聽完回答轉身跑開了。
1950年,沈從文寫了一封長信給黃永玉,黃永玉當時在香港《大公報》工作,這封信就發表在大公報上,題目為《我們這里的人只想做事》。
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年,黃永玉梅溪夫婦前往北京,時隔十幾年,與表叔重逢。當時他們那張合照是馮至拍的?;貋碇?,沈從文就給梅溪寫信說,希望你們早點回來。此次重逢,影響黃永玉夫婦決定離開香港,1953年2月,他們夫婦攜剛剛出生不久的黑蠻,定居北京。從此,兩家人生活在同一個城市。這是我前些年去采訪、搜集過來的。
在同一座城市生活,沈從文與黃永玉來往頗為頻繁,沈從文的侄女沈朝慧(后由沈從文撫養)不止一次告訴我,上世紀50年代以來,在親友中,沈從文與黃永玉關系最親近。一次,沈朝慧這樣對我說:“爸爸和表哥關系一直很好,很融洽。表哥從香港到北京后,我們兩家來往最多,每個星期都要聚……”
南都:黃永玉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寫了很多年,也寫得隨心所欲,當時他創作這部小說的過程是怎樣的?
李輝:黃永玉13歲就到了廈門集美學校,他的第一部《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寫的就是他十二歲的時候在鳳凰的故事?!稛o愁河的浪蕩漢子》三卷加起來差不多160萬字到180萬字了。
小說真正開始寫是1990年前后,后來中斷了,大概在2006、2007年左右,我跟黃永玉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應該好好寫下去,他也同意了,就讓我和《收獲》聯系。他從2009年重新提筆,寫到現在,已經96歲了還在繼續寫,而且每次都會畫插圖,所以他的狀態相當不錯。
南都:最近有跟黃永玉聯系嗎?
李輝:一直有聯系,他的身體狀態很好,眼睛也不花,字寫得也很小,因為眼睛好,這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而且他記憶力很好,所有人名、地名記得清清楚楚。1987年前后,我就開始與黃永玉先生交往比較多,至今三十多年了。
“我喜歡收集史料”
南都:你的創作特點和一般的作家不同,你和老一輩的文學家有非常深的淵源,寫過胡風、巴金、蕭乾、周揚、黃永玉等,為什么如此關注老一輩文人?
李輝:能與這么多的前輩交往,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受益匪淺。我從1978年到復旦大學就跟賈植芳先生關系比較好,他是著名的“胡風分子”,后來就研究巴金,到了北京就和巴金、胡風的圈子打通了,再后來又延伸到藝術家的圈子。與老一輩文人接觸,就是觸摸歷史,接觸前輩,讀他們的書,可以感受更多的細節,而且都是活生生的。
我現在退休了,如果到2022年,就算有40年的媒體生涯了,我一直很喜歡做記者和編輯,編副刊也很多年了,好多文化老人都是我寫的,書信史料全都留著,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能夠和這樣一些人交往我很開心。
南都:你家里有些什么關于沈從文、黃永玉的史料收藏?
李輝:在我收藏的各色的史料中,有一些意義特殊的東西,比如沈從文1971年在“五七干?!眲趧悠陂g使用過的木板,上面寫著“丹江文化部辦事處沈從文”,是由沈從文本人書寫。上世紀50年代,沈從文捐了一批瓷器給中央美術學院,我曾經在潘家園舊貨市場收了一張當年他捐獻的收據單子。黃先生的東西會多一些,因為他經常會在我的書上寫一些題跋,包括他從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開始給我寫的信,這些資料都存著。
南都:為名人寫傳記很多時候是依靠口述建立的,除了口述之外,你的寫作一般是怎么收集資料?去哪里買書、看書?
李輝:我喜歡研究史料,喜歡收集,史料在上世紀90年代很容易買到,比如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買到的杜高檔案,還買到過一批中國劇協的檔案材料,其中涉及田漢,還有潘漢年的史料,巴金的談話錄,魯迅全集的一些信件也收集了。以前很多,現在反而不容易遇到了。
南都:接下來你還有哪些計劃?
李輝:目前手頭上在做的是幾個叢書。一套是大象出版社的“副刊文叢”,分為專欄系列和個人系列,計劃每年出20種左右,現在已經出了40多種了。另外與深圳海天出版社做兩套叢書。一個是“尋找中國”,主要是講百年前的外國人談中國的,請人來翻譯;我們有一個公眾號“地名古今”。兩套叢書應該每年各出幾本。
網絡編輯: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