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璽璋:人生第一筆工資買了四卷本馬恩選集
解璽璋是資深報人,在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北京日報文藝周刊供職二十余年,親歷了報紙副刊的黃金時代。
解璽璋的卡片箱。
解璽璋坐在書桌前,埋頭整理他為寫黃遵憲傳記而制作的卡片。初秋的暖陽照在窗玻璃上,澄澈放光。他被層層疊疊的書的堡壘包圍著,有一種讀書人特有的安妥。
十二三平米的書房,書架之外又齊齊整整碼放三層書,只給人留下立錐之地,是名副其實“書的房”。他的書門類博雜,涉獵浩瀚,文學、社科、藝術、歷史、政治、哲學、心理學不一而足。又有許多全集,譬如臺灣遠流出版社的“電影館”叢書100本,中華書局《二十四史》《全宋詞》,人民文學出版社斷續出了40年的“中國古典文學理論批評專著選集”,一本本耐心湊齊,十足可觀。
解璽璋是資深報人,在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北京日報文藝周刊供職二十余年,親歷了報紙副刊的黃金時代。他主張編輯記者們讀書要多要雜,尤其對垂直行業必須精研,至少成一個“準專家”,采訪時方可“不露怯”。退休以后,他一頭扎進人物傳記的寫作,2012年的《梁啟超傳》考證詳實而評述精彩,在業界贏得美名。6年后出版的《張恨水傳》,更是“以報人身份寫報人”,行文里澆筑著對彼人生的深刻理解和惺惺相惜之嘆。如今,他又著手為晚清大才子黃遵憲立傳。為此,他讀書集中在近現代歷史一類。那些與傳主相關的書籍,幸運地被放置在“書的堡壘”的最外端,觸手可及、方便查閱。
他笑稱自己別的沒什么開銷,唯買書舍得花錢。16歲去工廠工作,第一個月的工資全數拿去買了四卷本精裝《馬克思恩格斯選集》。這套書如今依然放在書架顯眼處,時常翻看。后來寫《梁啟超傳》,為了搜集史料,光買書就花了10萬元。他告訴南都記者,寫《梁啟超傳》最開始是誤打誤撞,沒想到后來上癮了,到現在,一發不可收拾。
訪談
南都:您家書房多大面積,大約有多少冊圖書?
解璽璋:差不多十二三平米吧。書有多少冊我現在也說不好。除了這個屋里,客廳里面那面墻,隔壁那個屋里還有。還有一些書,主要是平常不用的,我都放在涼臺上的柜子里了,主要是期刊。
從1970年我參加工作以后就開始買書?,F在將近50年了。整個“文革”期間的,因為“文革”期間出書并不多,所以只要出,我都能買到。然后就是上學、工作以后,一直這樣陸陸續續地買下來。再一個我的工作特殊,我從1992年左右就開始做北京晚報的讀書版,各個出版社給寄書,一些作者也給寄書,所以書后來越來越多。
南都:會不會清除一些書籍?
解璽璋:已經淘汰了很多次了。每次搬家,就大淘汰一次。特別在上班的時候,我每年都要給郊區的學校捐書。自從我退休以后開始寫《梁啟超傳》,我把我的重點規范了一下。我現在偏重到近現代歷史上來。我就以這個為標準,來清理我的圖書。有些現當代文學的書籍,跟我關系不大的,我就把它清理了?;蛘咚腿?,或者賣到廢品站?,F在有一個好的通道,多抓魚,但多抓魚有點苛刻,很多書它不要。比如說一些比較舊一點的文學書,有時候它都不要。
南都:您書房擺放書籍有什么規律嗎?
解璽璋:這兩摞書都是跟日本有關的。我因為正在寫黃遵憲傳記,必須得看日本相關的書。我就把我能夠找到的跟日本有關的書全放到一起了。但工作一換,我就得整理一遍。去年寫張恨水的時候,我周圍全是現當代文學的書?,F在基本上沒有了,都讓我清走了。你看這些都是跟黃遵憲有關的,他的全集,包括別人寫他的傳記,這邊是他辦的《湘報》。
我的習慣是把能買到的書籍都先買回來,省得去圖書館耽誤時間嘛。我寫《梁啟超傳》的時候差不多花了十萬多元買書。一套他編輯的《新民叢報》,中華書局賣5000多元,后來我找了他們領導,給我打了五折。
南都:剛工作,也就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候您在什么地方買書?
解璽璋:當時買書主要是王府井新華書店。那里不光有一個對外的公開的書店,它還有一個對內的,在舊的王府井書店的大樓,大樓靠北邊有一個很小的小門兒。進去有三套房子,分不同級別的。我當然是最低級別了。因為那會兒是青年工人。我們可以到單位開個介紹信,它也允許你多看一些書。我買的主要是文史方面的書籍。當年王力先生的《古代漢語》四大本,在內部書店可以買到。我在工廠當工人那段時間已經把那四本書都讀完了。我的古典文化的知識和古文的底子就靠這套書了。
南都:您是一個特別舍得在買書上花錢的人吧?
解璽璋:我參加工作十六歲多。我的第一份工資是16元錢,那是1970年,我就買了一套書,四卷本精裝《馬克思恩格斯選集》。我現在經常還看這個書。我媽還說第一個月怎么沒拿回錢,我全給買書了。后來因為到晚報工作,跟出版社關系很近,也有通過他們買便宜的書,打折的書。八九十年代,中國戲劇出版社搬家的時候,它們從八條搬走,清理地下的倉庫,處理書,我就去了。那次買了很多,包括田漢的文集,戲劇方面的很多書,都是他們八十年代出的。中華書局搬家的時候我也買了很多書,我把二十四史配齊了。原來我只有五史,后來我把所有十七種買齊了。我買《資治通鑒》,十本三十元。我當時只有三十元錢,我就猶豫,買《全唐詩》還是買《資治通鑒》?后來我工廠里的師傅說,他買《全唐詩》,我買《資治通鑒》,我倆換著看。
八十年代的時候,把以前聽說的、沒有看過的,或者看過的但是跟人借的那些書全都買了。
我花錢最多的一套書,應該是90年代了,我買臺灣遠流出版社出的“電影館”100本?;说糜袃扇f多元。還是陸陸續續地買,不是一下子買。
我是別的舍不得花錢,買書舍得花錢。我主要的消費就是買書。我沒有其他花錢的地方。后來再加上老在外面發稿子,有點稿費,都拿來買書了。
南都:這么多書全都看過嗎?
解璽璋:也沒有。不能都看,看不過來。當時一次最多的時候都是推著小車買。買來只能翻一翻,大致上知道有些什么書,在什么地方放著,里邊有什么大致的內容。我買書確實還是以有用為標準。我覺得有用,我就買。不拘文學、文史、電影、電視、戲劇、美術。
跟我的工作有關系。我一到晚報工作就在副刊部。副刊部接觸的東西比較雜,各方面什么都有。但我主要是負責文藝評論。文藝評論最多的就是影視,后來有戲劇。我辦讀書版之后,又有圖書和文學。我是比較實用,這段時間我主要干什么,我看書基本上就圍繞這方面。我有一個意識,采訪的時候,多看點書,就不至于被人看不起。要不然,你跟導演也好、演員也好,特別是有一些文化底蘊的,跟他談,老露怯不太合適。所以我特別主張,包括后來帶年輕記者也這么說,一定多看書,雜一點。做記者、做編輯,一定要雜一點。不一定是你的興趣,但你需要了解。特別是你自己跑的這個行當,方方面面的,歷史呀、現狀呀、理論呀,多少都知道一點。
我開始的時候主要是采訪電影電視方面的。因為沒學過這個,原來是學新聞的嘛,用我們老師的話說,咱們就是萬精油,抹哪兒都成,但是都不太管用。所以,你要想做專業記者,你就得學點專業知識。那會我們老師也說,在歐洲的國家,記者都是雙學位的。除了有新聞學位,還應該有專業學位。咱們國家也沒有新聞法,也沒有這個規定。但我覺得,你要想做出點成績,你要對自己要求嚴格一點,就盡量做成一個準專家的樣子。
南都:在北京晚報副刊工作的那會兒,是不是副刊特別興盛的年代?
解璽璋:那會兒真是挺牛的。我到北京晚報報社是1983年。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很多老先生都剛剛解放,剛剛恢復名譽??梢栽谕饷姘l表文章,寫東西了。他都憋了十幾年甚至二十年了,有些老右派,都特別愿意寫。那時候報紙又少。北京晚報的五色土副刊呢,因為當初有鄧拓、吳晗、廖沫沙他們弄的“三家村”“燕山夜話”這些東西,在文人當中有一定的傳統。所以都愿意給晚報寫東西。
那時候好多都是大家給晚報寫稿。我接觸多的,比如金克木先生,他是老先生里最會給報社寫稿的。我們有一個欄目叫“百家言”,那個欄目規定,一篇文章不能超過八百個字。他準保給你寫到八百個字以內。他談一個問題,很嚴格,不讓你動這個稿子。如果他覺得這篇文章八百個字裝不下,他一定給你寫到一千六百字,分成上下篇。報社的編輯要碰上他就太幸福了,基本不用編。張中行先生、吳祖光先生、冰心先生,包括新鳳霞都給我們寫稿。新鳳霞的文字能力很弱,她的稿都是我們給重新編,重新寫。她只能提供一個大概情節、事情。
南都:您這里有值得紀念的簽名本嗎?
解璽璋:我剛收到一本書《父親的軍裝》,徐靜蕾的父親給我寄來的,他寫的家史。他聽過我一次講課,怎么寫傳記。他又請我吃過一次飯,聊過一次。他準備再聊一次?,F在第一卷出來了,他準備寫三卷。第一卷寫徐靜蕾的祖父,第二卷寫他自己,第三卷寫徐靜蕾。他其實第二卷也寫完了,最難的其實是第三卷。他現在第三卷不知道怎么下筆,主要是他這閨女不知道怎么寫好。他想請別人幫他寫,但是現在沒人愿意接他這事兒。由一個父親寫他這么一個閨女,太難寫了。但徐靜蕾對她父親還挺好,她還專門給她父親用小楷寫了一篇序。徐靜蕾的字還挺漂亮的。
解璽璋
北京人,工人出身,恢復高考后就讀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自1983年以來,一直供職于北京日報報業集團,曾在《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書香???、文化導刊以及《北京日報》文藝周刊擔任編輯和主編多年,2004年10月至2008年初任同心出版社常務副總編輯,北京日報高級編輯,現已退休。曾出版《一個人的閱讀史》《梁啟超傳》《張恨水傳》等多種專著。
網絡編輯:小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