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衡派 向陳獨秀胡適為核心的新文化運動叫板 | 封面人物

學衡群體大多是留美歸國學生,基本為執教于高校的知名學者、教授。他們都有著自己堅守的人生信念和文化“道統”,敢于逆已成大勢的新文化運動“主潮”而行,公開與以陳獨秀、胡適等為核心的新文化運動主力軍“叫板”

責任編輯:雨僧

學衡群體大多是留美歸國學生,基本為執教于高校的知名學者、教授。他們都有著自己堅守的人生信念和文化“道統”,敢于逆已成大勢的新文化運動“主潮”而行,公開與以陳獨秀、胡適等為核心的新文化運動主力軍“叫板”

孫建平油畫《學衡風骨》(2018) (左起:柳詒徵、劉伯明、胡先骕、吳宓、湯用彤、梅光迪)

引子

“哈佛男孩”的1919

“五四”運動爆發時,25歲的吳宓正在哈佛大學讀比較文學專業。

在這位哈佛男孩的1919年日記中,“五四”運動幾乎不見蹤影。據后輩學者推斷:如果不是因為他太懶或太忙,很可能是因為當時海外留學生無法在第一時間獲知北京的消息?!拔逅摹北l后,北京通往國外的有線電報被切斷,外國記者的報道主要通過無線電傳送,發出的信息是零星片斷的。

5月9日的《紐約時報》只有一則簡短快訊:“由于對巴黎所作的有關山東問題的處理表示氣憤,首都北京發生了騷亂……”

在吳宓1919年的日記中出現的不是“五四”,而是被視作“五四”導火索的“青島事件”。8月11日這樣記載:“晚,在宓室中開國防會(記者注:波士頓留美學生組織)董事會,由鄭君萊述說日前特赴華京,遍謁各參、眾議員,始末情形(為青島事件)?!?/p>

這一年從春天到夏天,以哈佛中國學生為主的波士頓中國留學生多次集會,反對日本繼承德國在山東省境內的權利。他們一再致電美國總統威爾遜,請求他在巴黎和會中主持公道,同時致電與會中國代表:如條約將權利轉讓日本,應拒絕簽字。他們還把文章寄往國內的《申報》、《新聞報》,“以表見留美中國學生之活動”,這些發出的中文稿多由吳宓起草。

相比“五四”在日記里的缺席,1919年至1921年,吳宓大量地記下了和好友“梅君”、“張君”等人對“新文化運動”的批評與斥責,字里行間充溢著反感和抵觸的強烈情緒。

當時,國內由陳獨秀、胡適等《新青年》同人引領的“新文化運動”正走向高潮。吳宓的師兄、哈佛學生梅光迪開始“招兵買馬”,在留學生中召集志同道合者,準備和“新文學-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進行大論戰。

因著清華同學的介紹,1918年秋轉入哈佛的吳宓和梅光迪相識了。

新大陸之筆墨官司

“逼上梁山”和“老梅上戰場”

“我回想起來,若沒有那一班朋友和我討論,若沒有那一日一郵片,三日一長函的朋友切磋的樂趣,我自己的文學主張決不會經過那幾層大變化,決不會漸漸結晶成一個有系統的方案,決不會慢慢的尋出一條光明的大路來……一班朋友做了我多年的‘他山之錯’,我對他們,只有感激,決沒有絲毫的怨望?!?/p>

——胡適

1933年,民國二十二年,胡適出版了個人傳記《四十自述》,回顧當初“文學革命”的思考如何在留美時代醞釀、成熟。他以“逼上梁山”作比喻,把這場發生在世紀初的最激烈的思想文化運動的源頭“歸功”于和當時密友、主要是梅光迪之間的一場持續近兩年的“筆墨官司”。

梅光迪,生于1890年,安徽宣城人。梅家是宣城當地望族,梅光迪幼年在鄉里有“神童”之譽,12歲應童子試,后就讀于安徽高等學堂。1909年在上海時,經同鄉介紹結識了一位名叫胡嗣穈的安徽績溪少年。兩人結伴坐船北上,一起參加庚子賠款的官費留美考試。

當年胡中而梅落。梅于第二年再應試,如愿踏上赴美的海輪。他先入威斯康辛大學、西北大學,1915年秋轉入哈佛大學研究院主攻文學,拜在新人文主義思想家、文學批評家白璧德門下。

改名為胡適的胡嗣穈早梅一年赴美,初入康奈爾大學選讀農科,1915年轉入位于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師從實用主義集大成者約翰·杜威。

留美期間,胡梅二人繼續交好。胡適好熱鬧,在美期間熱衷到處作英文演講,以至于引起物議。梅光迪由衷地佩服胡適的聰明和才華,稱他為“東方托爾斯泰”、“稼軒、同甫之流”,并且樂觀預期“他日在世界學人中占有一位置,為祖國吐氣”,“將來在吾國文學上開一新局面?!?/p>

他們和同在美國留學的趙元任、任叔永、陳衡哲、朱經農往來密切,頻繁通信討論各種問題。從保留下來的信件和日記看,胡梅當時探討的話題包括如何復興以孔子儒學為代表的“古學”,以及如何看待當時國內興起的“孔教運動”、基督教等一系列問題。

此時的東方老帝國正經歷著一場千年未有的暴風驟雨。辛亥革命爆發,帝制被推翻,袁世凱在南北和談之后上臺,北洋政府從名義上暫時控制了中國。這些留美學生通過西方報紙、親友信函密切關注國內局勢,一起探討“救國濟民”的藥方。

1915年夏,梅光迪由西北大學畢業,準備轉入哈佛大學。去波士頓前,他來到康奈爾大學所在地綺色佳,同胡適、任叔永、楊杏佛等留學生共度暑假。這個夏天,他們討論的主要話題是中國的文字和文學。

梅光迪

幾年前,胡適就表現出對中國語言文字問題的關注。1915年夏,他關心的是:“漢文究竟可成為教育利器否?”他的出發點是把漢語言文字作為教育工具來考察——要求它能夠普及到大多數人,也就是要把漢字變成大多數人接受教育的工具。

自晚清以來,一直有人主張把白話文作為開啟民智的銳利工具,各種白話報興盛一時,其中也有十分激進的主張,有人甚至主張放棄漢字、把漢字全部拼音化。

胡適最初著眼的,只是如何改變文言難以教學的問題。他分析了文言的弊病,通過中西文對比,把文言判定為“半死”之文字。他主張用白話文講解文言,提倡文法與標點,也就是使書面語向日用語或口語靠近。由此,他也把思路從文言教學改革轉向了作為宣傳啟蒙工具之廣義文學。

在1915年那個夏天,他的這些想法并沒有贏得好友們的贊同。據他回憶:“這一班人中,最守舊的是梅覲莊,他絕對不承認中國古文是半死或全死的文學。他越駁越守舊,我倒漸漸變得更激烈了。我那時常提到中國文學必須經過一場革命?!?/p>

梅光迪離開綺色佳時,胡適作《送梅覲莊往哈佛大學》長詩,十分大膽地宣告:“新潮之來不可止,文學革命其時矣。吾輩勢不容坐視,且復號召二三子,革命軍前杖馬箠,鞭笞驅除一車鬼,再拜迎入新世紀?!?/p>

對當時多數留學生來說,胡適津津樂道的“文學革命”聽上去荒誕不經。任叔永還寫了一首把外國人名連綴起來的打油詩來打趣他。

胡適隨后寫了一首很莊重的詩,以回應朋友們對他所倡導的“文學革命”的質疑,想贏得他們的理解與支持——“詩國革命何自始?要須作詩如作文”,“愿共僇力莫相笑,我輩不作腐儒生?!?/p>

正是“詩國革命”、“作詩如作文”這兩句,引發了一連串的“筆墨官司”,并最終催生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學革命”。

人在波士頓的梅光迪首先發難,寫信給胡適,認為詩、文是“截然兩途”,兩者文字根本不能混同,“吾國求詩界革命,當于詩中求之,與文無涉也?!贝送?,他也認同詩界需要革命,許多詩家實為“古人奴婢”,并無古人的學術懷抱,只知效其形式,結果是“陳陳相因,腐爛不堪”。但究竟該如何下手,他的態度很謹慎——認為應該先認真研究英法詩界革命家,比如華茲華斯或雨果的詩及18世紀的詩。

他認為:“文學革命,竊以為吾輩及身決不能見”,所謂“創造新文學”,只能是一個夢,我們應有“自知之明”。

胡適認為梅“未達吾詩界革命之意也”,又致信梅,再論“作詩如作文”之意,提出今日文學之大病在于“徒有形式而無精神,徒有文而無質”,若要改變,宜從三事入手:第一,須言之有物;第二,須講求文法;第三,當用“文之文字”。

自1915年夏到1916年,在和梅光迪書信來回交鋒中,胡適一直在思考有關文學革命的問題,甚至耽誤了自己的博士論文寫作。

1916年春,胡適又致信梅光迪,和他分享了自己最近的心得——他發現中國文學史上已經發生過多次“革命”,以韻文而論,“(詩)三百篇變而為騷,再為五言、七言古詩,賦之變為無韻之駢文,古詩之變為律詩,詩之變為詞,詞之變為曲,為劇本?!痹院?,詞、曲、散文、劇本、小說,都成為第一流的文學,之所以是第一流,就是因為它“皆以俚語為之”,是“活文學”。

這一見解得到梅的贊同。梅回信說:“來書論宋元文學,甚啟聾聵。文學革命自當從‘民間文學’入手,此無待言;惟非經一番大戰爭不可,驟言俗俚文學,必為舊派文家所訕笑攻擊。但我輩正歡迎其訕笑耳?!钡珜m“作詩如作文”的觀點,仍持保留看法。

看得出,梅光迪并不反對胡適所提倡的“文學革命”,兩人的關鍵分歧是在具體問題上,尤其是在白話能否入詩的問題上。

1916年暑假,任叔永等幾位中國留學生在綺色佳的約嘉湖劃船,忽遇風浪,緊急靠岸時,一船人不小心船翻落水。任叔永作了首四言詩記錄這件趣事,寄給胡適——“行行忘遠,息楫崖根。忽逢波怒,鼉掣鯨奔。岸逼流回,石斜浪翻。翩翩一葉,馮夷所吞?!?/p>

胡適在回信中批評了這首詩,認為寫覆舟一段,未免小題大做。任叔永卻頗為自得,認為覆舟一段是“全詩中堅”。胡適再致信,毫不客氣地批評說翻船一段所有字句“皆前人用以寫江海大風大浪之套語”,“足下避自己鑄詞之難,而趨借用陳言套語之易,故全段一無精彩”,并指出詩中多有“死字”和“三千年前之死句”。

對于胡適的“全盤否定”,為人厚道的任叔永誠懇地接受了。誰知梅光迪讀信后對胡適大為不滿,去封長信把他數落了一通。梅認為中國古詩文“沈浸醲郁,含英咀華”,而詩乃“高文美藝”之境者,是詩人和美術家的專利,如依胡適所謂“活文字”之言,那么“村農傖父皆足為美術家矣!甚至非洲之黑蠻,南洋之土人,其言文無分者最有詩人美術家之資格矣”。

收到梅光迪的質問,胡適有意和他開個玩笑,于7月22日寫了一首游戲詩。這是近代中國第一首白話詩,全詩一百零六行,近千字,部分內容如下:

“人閑天又涼”,老梅上戰場。

拍桌罵胡適, 說話太荒唐。

文字沒有古今,卻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

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

今我苦口嘵舌,算來卻是為何?

正要求今日的文學大家,

把那些活潑潑的白話,

拿來鍛煉,拿來琢磨,

拿來作文演說,作曲作歌。

梅光迪讀罷此詩,給胡適寫信興師問罪:“讀大作如兒時聽《蓮花落》,真所謂革盡古今中外詩人之命者!足下誠豪健哉!”這一次,他排斥了所有文學革命的實驗,批評胡適好名邀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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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解樹 校對:上海、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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