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梅峰:一部電影,一次回望 | 別克2017魅力人物
發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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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峰在別克2017魅力人物致敬盛典后接受本刊記者采訪
別克致敬2017魅力人物 | 梅峰
電影導演處女作首戰告捷,《不成問題的問題》 2016年斬獲兩座金馬,2017年,這部在常規認知里被貼上“學院”、“文藝”標簽的電影實現了公映,雖然排期不長,但口碑不俗,這一完整閉環的實現,似乎給今后同一類型的華語電影昭示了一個更加光明的可能性。如果不執導《問題》,梅峰也許永遠不會去當導演,如果《問題》沒有取得如此矚目的成績,梅峰也許永遠不會再拍下一部電影。但現在,開關已經按下,時間已經開始,一位杰出的編劇,正行走在成為杰出導演的道路之上。
2017年12月29日,梅峰領取別克2017魅力人物獎項
轉眼之間,2017年又臨近尾聲。
這一年的11月21日,《不成問題的問題》在國內公映。而這距它2016年10月29日在東京國際電影節的全球首映,已整整過去了一年多。
從上映到下線,也是轉眼之間。即使市場表現不盡如人意,但它和觀眾的見面,就是最終完成了一部電影的成長。
《不成問題的問題》是老舍先生發表于1943年的小說,講述的是抗戰時期的重慶,一個名叫樹華的農場里發生的一些生活瑣事。老舍先生筆下的農場,就像是整個中國人情社會的縮影。故事里每個人的應變與取舍、爭斗與放棄,也都源于深厚的中國傳統社會結構與世俗倫理文化。
其實老舍先生比較知名的那些代表作,影視作品都已做過改編。翻到這一篇的時候讓人覺得意外。這篇小說跟他一貫的風格和語體不太一樣,好像他寫這個小說的時候有一腔憤懣之情。他這個小說,無論是對丁務源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物、尤大興這種留學歸國的知識分子,還是對秦妙齋這種流氓藝術家,都在諷刺和批判。
很顯然這跟時代憂慮有關,或者說,在故事背后,它有一個精神基調,它是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的時代氣氛中的一曲挽歌。小說在講述一個平淡故事背后釋放出的深意,并沒有因為隔了久遠的年代和時間,而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看完這個篇幅短小的故事,我在想,中國文化的傳統帶給我們的只是這樣不堪的東西嗎?面對這種情況,知識分子為什么無能為力?
這顯然是我們這個人情社會的文化結構的問題。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說要懂事,所謂懂事是要懂人情世故,要知禮尚往來,要會拿捏分寸。該說的話才去說,不該說的千萬別吱聲。你要懂得這個。正面去理解,這肯定是件好事:這是我們的文化傳統賦予每個人都可能具有的優雅品質。然而凡事過猶不及,它恐怕也會帶來問題。比如丁主任這種人,他只講面子人情,善于周旋應對,這套人際交往中的“術”,慢慢被熏陶演化成了我們潛意識里的東西。表面上一團和氣,其實懷里揣著一把利劍。好多人說丁主任好像也不是一個壞人,但是最終,他惡的一面顯示了鋒芒。他是非常陰狠的。
中國人說只取中道,不執兩端。這種處世態度既有智慧,同時也可能是兩頭傷人的大棒。老舍先生的這篇小說對中國文化構造里面的人和事,有他自己的觀察和批判。藝術作品應該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它給我們切開人生與社會的橫斷面,剖析它的肌理。很多時候我們也只有通過藝術作品,才能獲得這種認知上的清晰感受,因為日常生活里再深刻的教訓,也未必見得這么直接有效。
老舍先生當然有理由表達他的憤懣和憂慮,他通過這樣一個作品讓我們有機會反省和觀察,自己在這個文化肌理里面到底扮演了誰。比如尤大興,雖然他在為人處世的方法上簡單粗暴了一些,但他總覺得只要自己把事情做好了,別人就應該看到這個好。但在我們的文化邏輯里面,這只是一廂情愿。所以丁務源這樣的人,才能夠非常游刃有余地在現實中謀求他的生存之道。一場換主任的風波,讓他像動物一樣一下子警覺起來,去各種場合完成他一盤大棋的謀劃設計。等棋局走到了盡頭,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棄子。對他再沒有可利用價值的人,他馬上把對方掃地出門。
尤大興這個人物確實讓人感慨。當時讀小說的時候,真難以置信這是出自老舍先生筆下的留學歸國的知識分子的形象。小說中描繪的他那個樣子,謝了頂,幾縷發絲飄在冷風中,面色枯槁,穿著破破爛爛沒個體統。對他太太明霞的描寫,同樣筆觸刻薄,不留情面。
電影盡量去掉原作小說里的主觀性色彩。電影希望做到的,是觀眾在觀看的時候,不會天然地感覺是在同情知識分子:看他多可憐,為他鳴不平。電影把距離盡量拉遠了一點,去探討這個人物身上的局限性:他有這么好的妻子,但他跟她沒有任何情感溝通;他對工人那么粗暴,動不動開除;他指派別人做這做那,打心底里又瞧不起這些世俗凡人。
電影盡量做到和每個人物都保持這種距離。
屬于舊時代的一切,似乎都已經過去了。但是這樣一個老舊的故事,在聲光暗影中,那些屬于舊時代的人,也像幽靈般活動了起來。他們凝視著我們,并不在意我們怎么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