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瑪才旦 人變了,土地還在 | 2018魅力人物
發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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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瑪才旦在2018魅力人物致敬盛典后接受本刊采訪
別克致敬2018魅力人物 | 萬瑪才旦
從文學到電影,萬瑪才旦用藏語描繪著藏人眼中的西藏。從青海、北京到威尼斯,他將藏語電影帶向世界,他的故事描繪著藏地,但情節可以發生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從黑白到彩色,從現實到夢境,萬瑪才旦的鏡頭內涵與外延不斷拓寬。接連獲得香港金像獎、臺灣金馬獎、威尼斯電影節最佳改編劇本獎,他的格局與視角受到專業認同與推崇。他擁有來自藏地的密碼,文字與鏡頭是他向世界解析的鑰匙。
2018年12月1日,萬瑪才旦(右)領取2018魅力人物獎項
電影的表達方式、題材的呈現方式,每年都在發生變化,所以作為一個創作者不要老是停留在一個層面。十年前你談的電影是那些,十年后你談的電影還是那些,我覺得這樣肯定不好
去年11月底,《撞死了一只羊》正式開機,到12月結束。之前澤東團隊想做一個跟西藏有關的電影,我們談了一段時間。本來想籌拍另一部片,正好《撞死了一只羊》立項通過了,澤東覺得不錯,就先拍了這部。劇本在2013年到2014年就寫好了。我做片子其實和立項有關系,就像當時我沒想著拍《塔洛》,但《塔洛》立項過了,就拍了。我們在可可西里拍了40天,海拔五千多米,期間氣候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開始拍的一個湖,最后想補拍,已經完全結冰了。
這是一部關于夢的電影,它講述了一個因一宗復仇事件而引發的關于救贖和放下的故事。我很早就對夢感興趣,小說也多次寫到夢境。我之前的電影很難涉及到這方面的內容,前幾部都偏寫實。夢表面上混沌,但暗有秩序。我們在片頭加上了藏族諺語:“如果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他,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边@是對這部電影的一個概括。
因為這部電影,我第二次去了威尼斯電影節。威尼斯挺漂亮,而且電影節在一個島上舉辦,相對安靜。五六天行程挺緊,電影沒看多少,都是回來再看。三大電影節上有影響力的電影,我都會找來看,我希望在創作觀念上不要脫節。一個文學作品,需要一個翻譯的時間,比如說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之后引起關注,國內才有機構去翻譯,我們才能看到,但是人家的觀念和寫作方式可能十年前就有了。電影很容易,柏林電影節基本上每年2月舉辦,獲獎影片基本上10月都能看到,你的思維和觀念可以跟國際上的電影一致。電影的表達方式、題材的呈現方式,每年都在發生變化,所以作為一個創作者,你和其他的創作者觀念的同步、共呼吸很重要,不要老是停留在一個層面。十年前你談的電影是那些,十年后你談的電影還是那些,我覺得這樣肯定不好。這也影響了我的小說創作。
剩下的時間,我基本上在青海。之前小孩在北京上學,我必須得住在北京?,F在他上大學了,我可以離開了。遇到活動或電影節,去北京住一段時間,集中看一些片子。
但嚴格來說,回青海也不是真正回到故鄉,只是離故鄉更近。物理距離也讓心理產生距離感,住在北京和住在西寧跟家里的關系完全不一樣?;厝ズ?,跟故鄉純粹的接觸更多一點,見到朋友,和他們談論關于故鄉的事情,之前的距離感慢慢消失,對故鄉又熟悉起來。
幾年沒回去,聽到他們講村里有女孩嫁到內地,或者遠離故土,我很意外。在我小時候,他們基本接觸不到外界,類似事情幾乎不可能發生。但熟悉了現在的環境后,我接受了。
我想了想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變化。我們村莊離西寧三四個小時的路程,教育普及一些,學漢語比較早。故鄉在黃河邊,小時候修水電站,有一天突然來了工程隊,他們先是勘測,之后開始施工,再然后來了更多全國各地的工人。他們住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小集市,配套齊全,還有洗澡房、洗頭房。這跟《百年孤獨》里的馬孔多鎮是一樣的——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突然來了很多人,成為一個小鎮,然后原有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都變了。
以前我們半農半牧,他們來了以后,大家發現打工可以掙到更多的錢,基本上把羊都賣了。以前誰家要蓋房子,很多村民都幫忙?,F在只有幾個親戚來。打工更有錢賺,但人和人的親近感沒有了。整個結構都在發生改變,大家對物質的欲望變得更強了。這個村可能修了一個水電站就富起來了,每家每戶都有了電視機,有了這樣一種物質上的標志,大家就會向往物質的實現。
作為人,這也正常,他們通過城里來的人認識了外面的世界,有了一點變化。本質上每個人都向往舒服的生活,有權利追求這些東西。人的物質需求滿足了才有可能去追求一個更高的、精神的東西,他們需要這樣一個階段。
現在水電站修好了,工人們都離開了,可村里的人已經改變了,回不去了。但我依然愿意回到故鄉,那樣跟土地的親近感更強。雖然人變了,可是土地還在。我們坐在這里、坐在水泥地上,跟坐在真正的土地上是不一樣的。當你走出家門,就能看到更廣闊的土地。
這些年回家后,我回到了一種平和的狀態。在家里,身體的適應感更強一些,很簡單,我希望有更簡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