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 很想特別鄉土又特別先鋒 | 封面人物
“這是中西文化的一個大碰撞的時代。當時我們很多同行,學蘇俄,學海明威,學卡夫卡,寫得很像,但在文章里面,我把他們諷刺為‘移植外國樣板戲’,很不以為然。我覺得藝術需要個性,一個民族的文化也需要個性”
發自:長沙
責任編輯:雨僧
“這是中西文化的一個大碰撞的時代。當時我們很多同行,學蘇俄,學海明威,學卡夫卡,寫得很像,但在文章里面,我把他們諷刺為‘移植外國樣板戲’,很不以為然。我覺得藝術需要個性,一個民族的文化也需要個性”
韓少功 曾任天涯雜志社社長、海南省作協主席、海南省文聯主席。1974 年開始發表作品,“尋根文學”代表性作家,曾獲魯迅文學獎、全國短篇優秀小說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之“杰出作家獎”、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勛章、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等國內外文學獎項?!绊n少功的小說在當代是獨步的,它的價值不用等到將來的追認。在兩個世紀行將交替之際,韓少功的小說恰如其分地表達了當代的思想困境,它是前后無援的?!蔽膶W評論家吳亮這樣評價他
因為國慶長假,從長沙到汨羅的高速公路被封了其中一段,改由國道開去,平日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延長到三個多小時。開車來參加老同學聚會的韓少功不得不留在長沙過夜,第二天他還要接待中央電視臺的一個采訪。他像地下工作者接頭一樣,把見面地點定在了烈士公園的東門,那是這座他從小生長的城市里,為數不多他依然感到熟悉的地標了。
之前央視董卿主持的《朗讀者》找他去北京錄制節目,苦推不掉,最后他答應他們,到他隱居的汨羅八景村,錄一段他讀書的視頻。就讀《山南水北》,寫的就是他在鄉下的生活,倒也應景。央視的車子浩浩蕩蕩地開來,他吃了一驚:四輛大車,下來了三十來人。架起燈光,鋪設軌道,潑水以調色度,放煙以造仙境,好容易等到斜陽、風向、狗叫聲等等都搞定了,一個穿著對襟大褂的老頭兒開始吟誦。讀書變成了一場表演,類似行為藝術。畢竟這里是楚地的山水田園,屈原賦辭行吟之地,空氣中都彌漫著巫靈與才情,一切想象和營造都是合理的,只是當年沒有高清鏡頭和無人機來山里鬧得雞飛狗跳。
他們忙忙碌碌,十分敬業,拍了整整一天,最后播放出來的鏡頭也就一分多鐘。
相形之下,讀書多么簡單啊。讀書只需要一個人和一本書。但是表現讀書,渲染和鼓勵讀書,變成了一項復雜的群體性勞動。
“新的技術帶來了整個文化生態的調整,現在讀書成了一個要用非常之聲勢來動員的事情了。你看各地的有關機構,包括企業,都在辦讀書節、讀書周、讀書日,看上去熱鬧得很,恐怕反而證明了現在讀書是很不理想的狀況?!?/p>
無書可讀的時代和文學鼎盛的時代,韓少功統統趕上過:1966年6月停課時,他才讀到初一。兩年后,韓少功成為汨羅縣天井公社的落戶知青,在汨羅一待就是十年。當過農民、生產隊長、文化館干事,農活繁重的時候,從早到黑地勞動,每天干完活回到茅屋,連抽七八支煙都緩不過來。80年代到90年代初,文學蒸蒸日上,詩人、作家的社會地位堪比明星,韓少功在海南主編的雜志《海南紀實》,每期發行量一百多萬份,不但成了當地的納稅大戶,社內員工福利也令人艷羨:吃住不要錢,醫療全報銷,水果天天管夠,給無房家庭分房,給業務骨干們發電話發摩托——包括進口的本田摩托!
此刻,他剛剛從一個老同學的聚會上離席,說是中學同學,其實都是汨羅附近一兩個公社插隊落戶的知青——他們是廣義的校友,勞作的形態取代了班級的形態,成為他們共同的懷舊鄉音。在今天聚齊的這三十多個人中,大約有三四個跟他一樣,在恢復高考后考上了大學,其余的回城后大多去了工廠,也有一些生財有道,當上了老板或者律師。個別人在鄉下有了“小芳”,結婚生子,留在了當地。這些人的人生境遇,起起落落,仿佛改革開放四十年的切片標本。
“回城的也未必就混得好,在鄉下也未見得就不好,鄉村的環境反而逼著他早點出來做生意,有的后來找了別的工作,也算吃上國家糧了,反倒是那些去國企的,一開始很有優越感,挺讓人羨慕,但是到了大改制時代,工廠停產,下崗的下崗,失業的失業……”
讓一個人在小說里寫這本小說
韓少功最新的一部長篇小說《修改過程》,寫的就是與他同齡的一代人,“文革”后恢復高考的第一屆大學生,在他們面前,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和各行各業亟待填補的空白。
在一張題詞“麓山十二賢”的照片上,能看到韓少功和他們這一代大學生的風貌,他們個個清瘦,但是眼神灼灼。這是他們畢業那年的合影,當時“十二賢”曾在韓少功家聚會,并且相約,五年之后的同月同日,不論天南地北,大家都要到他家再度相聚。
這太像古代俠義小說里的約定了,現代社會罕有重然諾輕生死這回事。五年之后,12個人里面有11個早忘了當年的說笑,只有一個女生從外地風塵仆仆趕來赴約,敲開了韓少功的家門。主人無法掩飾的愕然,繼而是抱歉和慚愧,恐怕都無法彌補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心頭的失落,那是一種近乎被背叛的感覺。
韓少功把這段經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網絡編輯:解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