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不是天堂的入場券 | 對話韓少功
“如果要求文學對人心百病包治,我覺得這有點為難我們。哲學能做到嗎?史學、法學、經濟學能做到嗎?都不能。所有人文社會學科的綜合效應,充其量是我們能夠一次次阻止人間變得更壞,但沒法手到病除,小說和詩更不是天堂的入場券”
發自:長沙
責任編輯:雨僧
“如果要求文學對人心百病包治,我覺得這有點為難我們。哲學能做到嗎?史學、法學、經濟學能做到嗎?都不能。所有人文社會學科的綜合效應,充其量是我們能夠一次次阻止人間變得更壞,但沒法手到病除,小說和詩更不是天堂的入場券”
圖/本刊記者 大食
關于翻譯:買爆了的“禁書”
人物周刊:當時怎么會去翻譯米蘭·昆德拉的作品?
韓少功:都是很偶然的機緣。最開始我在讀本科的時候,公共外語是很糟糕的,那時候我已經當爸爸了,家務事不少,自己又喜歡創作,耽誤很多時間,有些副課就沒往心上去。英語當時是副課,成績很一般,只是過關而已。大學畢業以后,我覺得創作也不一定是一輩子的飯碗,寫不出來怎么辦?說不定還得改行干別的,去當老師、當編輯,有一門外語,就會有一個工作上的方便。所以我又回頭去我母校的外語系旁聽。因為偶然的機緣,把我派到武漢大學進修,本來有一個對外文化交流的項目,后來沒去成,但因此補了補英語。
當時美國邀請我去訪問,路過北京,美國大使夫人請我吃飯,她是一個華裔,也是作家,她就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推薦給我。當時那本書在東歐還是禁書,捷克也不例外,只是法文版、英文版已經出版了。后來我在美國的時候,沒事干,就讀這本書。
人物周刊:當時讀出好來了嗎?
韓少功:對比中國的“傷痕文學”,昆德拉有過人之處?!皞畚膶W”還是流于簡單了,太政治化,太臉譜化了,都是好人/壞人那種簡單套路。放在那個時候是可以理解的。昆德拉要高明一些,他在政治上能夠生長出一些哲學思考,他對東歐的極權政治有批判,對西方的政體政客也嘲諷,有超越冷戰政治的一面。我想讓我的中國同行至少有所借鑒。但你知道,當時昆德拉名氣太小,中國沒人知道他,好幾個出版社都退稿了。后來找到作家出版社,他們頗費了點功夫,最后把它定為內部出版物,所以當時的書角上有“內部出版”四個字。
當時每個新華書店都有一個特別的部門、一個角落,或者是一個展區,專賣內部出版物,很多蘇聯的書、西方讀物,“文革”中的黃皮書、灰皮書,也曾經在那里賣。照理說昆德拉這本書也應該放在那里賣,但實際上中國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下面的風氣也松動了,一看這本書賣得好,就拿出來賣。當時賣到了瘋狂的地步,號稱北京很多大學生人手一冊,后來足足加印了二十多次。
人物周刊:昆德拉當時在中國的名氣并不大,這個自發的閱讀熱潮是怎么形成的?
韓少功:他剛好跟我們有一個共振的點,因為中國在改革,他們也在改革。雖然書中批評的是蘇聯,但其中的內容給我們很多啟發。這本書當時沒有任何宣傳,就靠著讀者的口耳相傳。書中關于性的內容肯定也是一個刺激的點,雖然它并不怎么黃色,沒有黃色描寫,但是主人公在性方面算是另類吧,自稱是一個“集郵愛好者”。
人物周刊:王小波經常在他的小說里引用托馬斯的名言:take off your cloth. 當年肯定也是這本書的忠實粉絲。
韓少功:托馬斯說,“集郵愛好者”是一種美學態度,他認為這與他對妻子的忠貞毫無矛盾。這種觀念對當時的中國人沖擊肯定很大,那些荷爾蒙旺盛的青年人沒準兒也是沖著這個來買書的。90年代以后,好萊塢把這本書拍成電影《布拉格之戀》,刪掉了原作中超越冷戰政治的那部分內容,大概是昆德拉本人的某種妥協。這部電影在內地沒有公映,但很多人還是能通過影碟看到,在青年中間大概又形成了再一次的推銷。
人物周刊:90年代市面上還是你翻譯的版本嗎?
韓少功:有盜版。正版書后來換成了許均先生翻譯的,是從法語轉譯的。至今還沒有捷語版的直接翻譯。昆德拉曾經不太高興,給我寫過信,問我版稅這件事。當時因為中國還沒有加入國際版權公約,對昆德拉來說,他是一個暢銷書作家,損失太大了。當然出版社領導表態,說是歡迎昆德拉先生到中國來,我們全程接待,他愛怎么玩怎么玩,愛住多久住多久,我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補償他在版稅上的損失,當時我們也沒有外匯,也無法給他付錢。但是昆德拉還是不理解。我向他解釋,當時我的一些書在法國、意大利出版,也碰到對方不給錢的事。這就是當時的國情。中國加入國際版權公約之后,昆德拉才正式同中國的出版社簽約。
人物周刊:翻譯昆德拉的時候,語言上感覺到難度嗎?
韓少功:還好。昆德拉其實是一個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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