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經典作品具有恒久精神價值

耄耋之年的張守仁,幽居在北京出版集團背后的家屬樓里。因為妻子愛整潔,他的家中在書房以外看不見一本書。那間十幾平米的書齋斗室,也是歸置清爽、窗明幾凈。書桌上放著最新一期《十月》雜志。雖已退休幾十年,這位老編輯依然保持著對當下文壇的關切。

張守仁在書房中。莫倩如 攝

張守仁

生于1933年,1961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妒隆肺膶W期刊創始人之一,曾任《十月》雜志副主編。

耄耋之年的張守仁,幽居在北京出版集團背后的家屬樓里。因為妻子愛整潔,他的家中在書房以外看不見一本書。那間十幾平米的書齋斗室,也是歸置清爽、窗明幾凈。書桌上放著最新一期《十月》雜志。雖已退休幾十年,這位老編輯依然保持著對當下文壇的關切。

他是文學出版界的耆宿,被譽為“京城四大名編”之一。1978年,張守仁和王世敏、章仲鍔三人共同創建了《十月》雜志。

張守仁經歷了從《十月》創刊到全盛的黃金時期,和《十月》扶持、培養的眾多作家成為了親密的朋友。茅盾、巴金、丁玲、冰心、鄧拓、汪曾祺、孫犁、徐遲、季羨林、錢鐘書、楊絳、馮牧、史鐵生、葦岸、胡冬林……這些新中國文學史上光彩爍熠的名字,都曾與他推心置腹、促膝長談、互稱知己。為了將《十月》辦成全國一流的雜志,張守仁一邊待作家如親人,一邊為了拿到好稿“不擇手段”。最鼎盛時期,《十月》雜志發行量達到六七十萬冊。他將自己與幾代作家的交往寫入《名作家記》一書,往事歷歷在目、生鮮活色,繪刻出一段血肉豐滿卻又鮮為人知的當代文學史。

除此之外,他還是一位卓越的散文家,其散文作品《林中速寫》《老船》被收入教科書,并編輯過《世界美文觀止》《當代散文選粹》等重要散文集。他又精通俄語、英語,親自操刀,譯有《魏列薩耶夫中短篇小說集》《屠格涅夫散文選》等作品。

“我成為這樣的人,是因為有文學作品的熏陶?!睆埵厝试诓稍L中告訴南都記者。他深廣的學識和隨和的性格,使他能夠走進作家的心里。而寬泛的閱讀、敏銳的洞察,又助他在生活中隨處捕捉到美,并轉化為詩意文采,在寫作中會心一笑。

“我年輕的時候最愛看的兩本書,一個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個是《牛虻》。實際上它教會了我做真善美的人?!睆埵厝收f。他一輩子和文學打交道,受益良多,也因此堅定地認為,青年人一定要閱讀經典文學作品,“因為它具有持久的、恒久的精神價值?!?/p>

訪談

南都:您是一位老編輯,也是一位職業讀書人。請您介紹一下您的書房,您大概有多少藏書?主要是哪些類型的書籍?

張守仁:我研究散文,也寫散文,也翻譯散文。所以,我家里藏書比較多的是古今中外的散文。多到什么程度呢?大概這種散文集子有一兩千冊。我花了二十年時間編了一本《世界美文觀止》,我看了有上百個國家的優秀散文,大概有一兩萬篇,從古希臘開始,包括英、美、法、德、日,也有小國家,阿爾巴尼亞、朝鮮。中國作家協會曾經委托我編一本散文集,翻譯到國外,讓外國人看我們的散文。賀敬之的夫人柯巖受青島出版社委托,編一套書,其中有一本叫《外國散文》,她問作家周明,誰編合適,周明說當然應該由張守仁來編,我又編了一本《外國散文》。后來因為柯巖去世,這本書也不了了之。我也受中國作家出版社委托,編過一本《當代散文選粹》。其中最主要的當然就是《世界美文觀止》了。這本已經成為很多作家的工具書了。

我有自己的散文理論,我和賈平凹詳細研究過怎么把散文寫好。因為這個原因,我收集的散文集子很多很多。我上大學的時候經濟上不那么寬裕。當時北京王府井北端西側有一個外文書店,那是我經常去的。那時候泰戈爾的一本精裝本散文詩要20塊錢,那是1959年,相當于我兩個月的飯費。我就是放下去,又拿起來。后來我還是買了,買了以后每頓飯就不吃菜了。吃飯拌點醬油。由這個例子說明,我對中外散文集的收集是不遺余力的。我編這么多散文集沒有跑過圖書館。因為我的集子夠用了。

南都:您剛才說寫散文有自己的理論,能講講具體是什么理論嗎?

張守仁:我寫散文是有一套理論的,九個字,寫好散文,“要有我,寫獨特,獨特寫?!币獙應毺氐念}材,用獨特的語言,獨特的思想,獨特的細節。我是魯迅文學獎散文獎的評委,因為我對全國的散文很了解。這倒有點像我開一個中藥店,中藥店里有很多小抽屜,抽屜里不是藥材,是一個個散文家的檔案。所以談到某一個散文家的時候,我對他們的作品非常了解。比方說周曉楓的散文寫得相當好,以品格來說幾乎可以放在全國前列。比如像新疆有一個叫李娟的,她的散文自然、質樸。有一次辦老舍文學獎,我們給她頒獎。最好的情形是這個人還沒被發現,但是我發現了。

跟名作家聊天,必須有學養

南都:在《名作家記》里,您寫到了幾十位跟您打過交道、關系親密的著名作家。作為編輯,您通過什么方式去和這些人成為朋友?

張守仁:這里的名人,一般的人去采訪,他們說的都是官話,很空洞的。我跟這些名作家是無話不談的。我跟他們的關系是親密無間的。要成為他們的對談者,必須有自己大的閱讀范圍,必須對這些作家的本身有深刻了解。我舉個例子告訴你,我為什么跟這些作家這么好?是和我的閱讀有關系的。

比如說汪曾祺。汪曾祺當然是一個非常著名的作家,在我看來,新時期以后,《北京文學》推出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記事》,這是新時期文學的亮點。他的作品,過了五十年、一百年、二百年還會有人歡迎。而現在很紅的一些作品,也許過了三十年就沒人看了。我跟汪曾祺無話不談,這是有原因的。一開始我們也是互不了解的。當時我有點名氣,每次出去講課,每次旅游采風,他都拉著我要住在他的房間。以前出差都是標準間,一個房間住兩個人。汪曾祺叫我小張,我比他小十多歲。我跟他說,人們都說沈從文是你的老師,你是沈從文的弟子。是的,西南聯大的時候沈從文教過汪曾祺。但我說,其實人們不知道,你的創作風格可不是從沈從文來的,你的創作風格是西班牙作家阿索林那里來的。阿索林的小說是沒有故事情節的,是一幅一幅畫面,是一段一段對話,是一個一個意識的流動,他的散文也清淡如水,這個風格和你是一樣的。你是學習他而成為今天的汪曾祺的。汪曾祺說,小張,中國只有你說了這樣的話。我還說,肯定你在西南聯大的時候讀過阿索林的書。汪曾祺說,對對對。當時阿索林的作品是由中國的兩個詩人翻譯的,一個是戴望舒,一個是卞之琳。汪曾祺還說過這樣的話,我崇拜阿索林……汪曾祺很驚訝,對我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了解汪老的。我跟汪老是不可比的,我做他的學生也都不夠格,但是他每次老是拉著我聊天,因為我們是互補的。他各方面的學養比我好,他在哈佛大學、耶魯大學講課講的都是中國語言。他的語言清淡如水,但這清淡又是美得不可以承受的。他跟我說,好的語言就像水一樣,是不可以切割的?;ハ噙B在一起,前后涌動的。他說,小張你知道,我以前在寫《沙家浜》的時候,當時沒有復印機,演員傳閱的過程中,有一份原稿弄丟了。大家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我說,別著急,我坐到打字員身邊,把那出戲從頭到尾背給他聽。我問,汪老,你怎么能背出來?他說,我年輕時候寫的作品,半年之內都背誦。因為我的語言有內在的韻律和節奏,不可以切斷。連綿一片,像水一樣。

南都:在這本書里有一些栩栩如生的細節,這些細節幾十年來一直深深鐫刻在您的腦海里嗎?您怎么能把它們再現得如此生動準確?

張守仁:我記憶力還可以,但是和真正記憶力好的人還是差距很大的。不過我和作家們談話談完了以后,我會偷偷地把談話的內容記下來。我這本書是根據我六十多本日記的精華寫成的,所以有很多生動的細節。

大連有一個作家叫鄧剛,我跟他聊天以后,我回到賓館就趕快記。后來有一次在山東一個地方見面,他說,張老師你不老實,那天你跟我聊天,肯定你偷偷地帶了小型錄音機,怎么我們幾個小時的談話記得如此頭頭是道,連數字都那么精確?

為了拿到好稿“不擇手段”

南都:您被稱為京城“四大名編”之一,為什么獲得這樣的雅號?

張守仁:我編了很多名篇,發現了很多作家。這個名稱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傳開了?,F在很多人認為,我這樣的編輯以后不可能有了。你又要懂翻譯,作品進入教科書,又推出了那么多作家,又待作者如親人。對我來說,給予就是愛。

名作家給我寄稿,肯定都是好稿。因為什么?他知道張守仁的來稿太多了。他們也知道被張守仁退稿是沒有臉面的,所以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給我。結果人家覺得,張守仁這家伙太厲害了,怎么名作家的好稿都給他了?很簡單,就是一個訣竅。你要了解他,你要熟悉他。熟悉到什么程度?熟悉到他自己都忘記了一些細節。其實我跟作家關系好,不是因為我的學識,而是因為我的誠。這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跟作家們說,文人文人,人比文更重要。我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一般人做不到。我一輩子從來沒有抽一支煙,從來沒有喝一口酒,從來沒有用兩分錢買一支冰棍。我有經濟能力就要資助人家,我不要求從他們身上得到什么。

南都:您是《十月》雜志的創刊人之一,在全盛時期,它的發行量一度達到六十七萬冊。為什么那個年代《十月》如此受到讀者歡迎?

張守仁:那個時候已經到了什么程度:我這個稿子剛投到印刷廠,有一家小說選刊類雜志,就把校樣搶走了。我總是把作家最好的東西拿過來,實際上也很自私呀。也有一些不太好的手段。比如一個作家寫了好東西,準備給別家雜志,我說不行,你必須給我,不然你和誰誰誰有情感關系,我告訴你老婆。于是他乖乖地把稿子給我拿過來了。有時候也是威逼利誘。梁曉聲當時寫《雪城》,因為人家要搶他的稿子,他偷偷地躲到天津。我們把他又從天津押到北京來。為了拿稿子,什么手段都能使。

我們為了辦一流的刊物,用盡心力,實際上我們對作者負責,也是對讀者負責。我這個編輯比較有責任心,既要把最好的精神食糧提供給讀者。我收到的讀者來信都是以麻袋來計的。我編《高山下的花環》的時候沒有哭,看讀者來信哭了。太感人了,原來好的精神食糧能夠改變人的命運。一個小偷偷了人家736塊錢,看了《高山下的花環》,他趕緊告訴父母,把錢還掉,要向小說里的人物學習。當時東北廣播電臺廣播《高山下的花環》,零下二十攝氏度,每天播出的時候,在電線桿的大喇叭下圍著一圈人,呵著冷氣、跺著腳在那里聽。一部文學作品能改變他們的命運,改變他們的靈魂。

(來源:南方都市報)

網絡編輯:解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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