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勇士——武漢醫療抗疫一線實錄 | 封面特稿
“現在我就不想回家的事了。我不是在這里支援,就是在本地醫院支援,這沒有什么分別,因為這不只是武漢一個城市的事情?!?br />
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這句紀念李文亮醫生的話,也適用于所有奮戰在抗疫一線的醫療工作者
責任編輯:周建平
(本系列均為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原創,限時免費閱讀中)
“現在我就不想回家的事了。我不是在這里支援,就是在本地醫院支援,這沒有什么分別,因為這不只是武漢一個城市的事情”
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這句紀念李文亮醫生的話,也適用于所有奮戰在抗疫一線的醫療工作者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3期)
我剛見到郭琴,她就把我好不容易搞來的防護服扒了下來,團成一團,扔進中南醫院的黃色醫療污染物垃圾箱,全過程只用了不到一分鐘。
“你穿的這叫什么呀?太不專業了?!彼α似饋?。
確實,雖然也叫防護服,但跟醫生的防護服比起來,眼下我穿的這件,薄如蟬翼,還透著光。郭琴說,遠遠看見我走過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個送貨的??蛇@已經是我能在武漢找到的全部了,沒了它,不就等于在裸奔嗎?我們站在中南醫院一號樓門口,四周的一切已經開始暗了下來,冷雨嗖嗖??晌覄e無選擇,只能無條件地信任素未謀面的郭琴。
“你說,你這個記者,頭發怎么這么亂?”郭琴說,“你那防護,穿了也白穿,你的頭發沒包好?!?/p>
她也沒穿防護服,因為現在還沒到她上班的時間。她上夜班,從半夜1點鐘開始,要連續上八個小時。她領我走進他們病區的會議室,顯得很輕松,畢竟她的新冠肺炎已經痊愈了,也許她已經有了抗體?!皠e擔心,我們現在在的區域,是醫院的清潔區?!?/p>
郭琴確實有讓人放松下來的本事。她所服務的病區,患者一聽說,原來郭護士也得過新冠肺炎,現在康復了,又重新申請回到抗疫一線,馬上對她產生了信賴。他們愿意看到她,他們從防護服上認出她的名字,看見郭護士來巡床,或者來給藥,口罩上方,面屏之后,露出一雙溫和的彎眼睛,跑前跑后,忙碌著,不像有什么后遺癥的樣子,就仿佛看到治愈后的自己,信心為之一振。郭護士就是病區的強心針,患者有什么不良反應,也喜歡找她問:“我昨天高燒都退了,怎么又燒起來,要緊嗎?”
“病人看見我站在那里,心里就踏實了?!惫僭谧约涸浱蛇^的隔離病床前,護理新的病人,“我的出現,即使不說什么,也是鼓勵?!?/p>
2020年2月14日,國務院的疫情新聞發布會披露:截至2月11日24時,全國醫務人員已確診新冠肺炎1716例,占全國確診病例3.8%。截至2月18日,至少有九位醫護人員不幸病逝。一位金銀潭醫院的醫護人員告訴《南方人物周刊》,他所在的ICU病區16張床中,有五位醫護人員,全部已經插管。最年輕的35歲,最年長的不過五六十左右,其中包括一位武漢市中心醫院的副院長。
在這1716例中,有1502例來自湖北,1102例來自武漢。在高傳染率的病毒面前,救死扶傷的醫護人員首當其沖,郭琴就是這1102例之一。
“在我們(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我是第一個確診染病的醫護,而且我住院了。我也是第一個康復的?!痹缭阽娔仙皆菏拷邮苎胍暡稍L,向公眾警示“肯定的人傳人”之前,郭琴就已經病倒了。
郭琴清楚地記得,自己出現癥狀是在1月12日下午,她感到明顯的畏寒和頭痛,但是依然撐著上完了夜班,一量體溫,37.8度。
在急診科工作了15年,經驗早已內化成了直覺判斷??吹襟w溫計上的數字之后,她馬上就通知醫院,并安排自己跟家人隔離,同時大量飲水。
“我們這個職業的風險不是一點半點。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老師就告訴我們急診是高風險。所有的情況都可能來到急診,男女老少,各種各樣的疾病都會來,都是第一時間來,而且到我們這里來的大都是重病,你給他做的所有操作,都是高暴露、高風險的?!?/p>
但她內心存著一絲僥幸,希望發燒只是因為普通的甲流。
隱身的病毒
?早在2019年的12月,郭琴已經知道有一種“不明原因的肺炎”在武漢出現,到1月7日的時候,她們急診科已經開始穿防護服。
“可以說我們從1月7號開始,穿的防護就已經跟現在是同一級別的了。我們已經開始戴N95口罩、護目鏡,穿全套防護服?!?/p>
在她印象中,1月7日之后,她曾經接診過一位53歲的胡姓患者?;颊呤屈S岡菜市場的攤主,在接連高燒后轉入中南醫院急診中心,當時病情已經相當嚴重。為了給他插管,郭琴把手伸進他的口腔,氣管導管插入呼吸道,患者的痰噴了出來,濺出淺淺血色的泡沫。
“重癥患者的長時間密切護理,比方說吸痰,比方說采血,或者大小便的護理,全是體液,是高風險的傳染源?!奔幢愦┝朔雷o,也難策萬全。
郭琴說,胡姓患者是她穿上防護服之后接診的六名確診患者之一,而且屬于重癥患者,護理流程復雜,“插管,上ECMO,吸痰,抽血,穿刺……”傳染可能性甚大,但她不能確定是從他那里感染到了病毒。畢竟在1月7日之前,醫院并沒有對當時稱為“不明原因的肺炎”進行篩查,醫護人員也沒有開始穿防護服,而在當時的武漢城中,應該已經有不少病毒攜帶者了。
“我們遇到過很多隱瞞病史的患者,他到搶救室來看病,他就不說自己發熱。因為發熱必須按指定的流程(先到發熱門診),發熱門診人太多了,他不想排隊,他就說他是來看其他疾病的,他也確實有其他疾病,就只隱瞞發熱病史不說,這個也給醫護帶來很大的安全隱患?!?/p>
果然,第二天,郭琴就體會到了這次發燒跟以往的明顯區別,“非常不舒服,倒沒有燒得特別高,就是頭疼、關節疼,跟別的疼不一樣,有點受限。我記得當時胯關節特別疼,晚上用了熱水袋敷在身上才睡著,而且是脹痛。后來燒高了,出汗了,反而沒有癥狀了?!彼捏w溫一度飆升到39.5度。她警惕起來,去醫院驗了血、做咽拭子檢測,結果驗證了醫者的自察,沒有僥幸,病毒檢測結果呈陽性。肺部CT顯示,她的雙肺已經出現毛玻璃樣。醫生對她下了指令:你必須住院。
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訪中,包括國家衛健委醫院感染防控專家李六億在內的多位專家指出,絕大多數醫護人員的感染都發生在1月23日上調防護等級之前。這其中的潛伏期長短不一,致使醫護人員的發病一直延續到2月中旬。
上調防護等級并不意味著醫護人員全然安全?!?月23日以后還是可能感染,比如醫護人員照顧自己患病的家人?!焙贬t療救治專家組組長趙建平說。既身在抗疫一線也照顧感染的父親的武昌醫院護士柳帆,就在2月14日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離世。
密閉式吸痰法
因為抽痰和插管的過程中接觸到患者的體液,增加暴露風險,這絕不僅僅是郭琴一個人的遭遇,幾乎所有重癥監護醫務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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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柔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