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班宇《逍遙游》出版:北方不是過去,而是未來
繼《冬泳》之后,青年作家班宇推出最新作品《逍遙游》,近日由理想國出版,收錄七篇風格殊異、深具探索性的中短篇小說。
責任編輯:朱蓉婷
班宇,1986年生,小說作者,沈陽人。曾用筆名坦克手貝吉塔。已出版小說集《冬泳》,曾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最具潛力新人”?!跺羞b游》是班宇繼《冬泳》之后的第二部小說集,收錄了七篇風格殊異、故事時間向度橫跨三十年的中短篇作品:落魄的小說家、飼養螞蟻的男人、患病的女孩、追尋彗星的愛人、消失在時間里的父親……他們身陷一片大霧之中,在搖搖欲墜的光芒里,卻總想著笨拙起舞。這些故事浸潤著社會變遷中的印記,書寫我們真實的怯懦、渴望、困頓和掙扎。
班宇以精湛的敘事深入日常生活的肌理,在混沌之中創造出沉靜的“飛升時刻”,形成一種讓人耳目一新的敘述語調:如中國北方的自然環境一般,嚴苛、寒冷而富于詩意。一切凡俗與苦痛在他筆下變得澄澈如冰,開闊邃遠。
在班宇的新作中,北方不是過去,而是未來。七篇小說如同時間晶體,折射出豐富面向,充滿先鋒意味與實驗精神。以虛構抵達真實,并在兩者之間保持著精妙的平衡。
其中,同名小說《逍遙游》列《收獲》文學排行榜短篇榜首,獲作家李陀長文贊譽:“他把一種十足曖昧的原生態生活原封不動地擺在我們眼前,《逍遙游》讓我聯想到小津安二郎?!?《逍遙游》所呈現的,是每一個人在俗世生活中的自由渴望,是盛景過后我們的生活正緩緩顯露的真實樣貌。
鼓手與圣徒:《逍遙游》創作談
文/班宇
《逍遙游》這七篇小說的創作時間與《冬泳》互有交錯,最早可追溯至兩年前,最遲一篇完成于去年年末。臨近出版,我又重新修整一遍,多是細節之處,改動不少,整體結構變化不大。之所以選擇這些篇目,是我在重讀時,覺得它們尚能信任,有些韌性,不止于虛飾,即便當時的情緒無法重置,也愿意再次投入進去,仿佛非如此不可。
如果說在之前的寫作里,我嘗試成為一位泳者,維持著某種精妙的平衡,向著彼岸,游過此季,“那可以毀滅他的深淵輕輕支撐他”。那么在如今,無論暴雨亦或潮汐,均愈發響亮、愈發迫近的時刻里,席勒的敘事長詩《潛水者》或許更為貼切,泳池必將化作深海,浪濤層積,沉沒全部偉大的輕蔑,“泅水者已無蹤無影,大海上面是一片寂寥”,躍入其中的侍童,有時可以返回,有時則不能。落水的金杯如同一次試探,人們總想著要與魔鬼做交易。
另一個不太遙遠的傳說里,落魄的布魯斯歌手Robert Johnson也是如此??嚯y過后,他在午夜離家,拎著一把破吉他,如受啟示,來到密西西比南部的61號公路和49號公路交叉的十字路口,與魔鬼簽訂一份協議,這使他獲得超人的天賦。當然,超人能使一條濁流重新融入海洋,變得自在而清澈。從此,他的琴技出神入化,深刻精湛,無可匹敵。相應代價則是失去自己的靈魂,將之交由對方處置,最終被一杯毒酒帶走。他在歌里唱道:我和魔鬼,肩并肩走著;我和魔鬼,噢,肩并肩走著。
魔鬼有時不以你所理解的方式存在,可能要更溫和、寬容,更有耐心,如同紳士,一語不發,坐在街口,禮帽置于膝上,微笑著聆聽,點頭或者搖搖頭,然后站起身來,舒一口氣,與你同行,肩并肩走著,在所有的長路與長夜。甚至無須什么協議,你也會相信,大地無非群星的倒影,迷途猶如歸途,他是你唯一的同伴,從而將靈魂拱手相贈。但請不要。你并不需要這樣。真正的同伴永遠不會緊步相隨,他只是守望,只是等待,在所有路的盡頭。而非十字路口。
我時常覺得,作品不屬于自己,很難去解釋,那些結局或者開始,聲響與手勢,意義和價值。冰山也即魔山。在那里,我們曾是智人、詩與天使,互換一場颶風,徜徉于所有語言的邊界,先使其高貴,又使其焚,最終使其盡毀。如果我能說點什么,那也一定詞不達意,與初衷背道而馳。而沉默從來不被認為是一種抗爭,它被視作狡辯,或者許可,偶爾還是懦弱,時刻要被裹挾與撕裂。正所謂:一朝悲歌成金曲,愁容騎士更多余。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陷落在這種困境之中,文學,或者寫作,到底扮演著什么樣的生命角色?也許不過是一束稻草的影子,沒辦法攀附,更談不上拯救了,只是在漫長的、趨于空白的時間里,人與自己做的一點游戲。但至少,它可以讓我在那些狹長曲折的夜晚,雷聲隱隱的清晨,走得稍稍輕快一些。
以前讀小說,有一句印象深刻:你們因狂傲、因雙臂有力而自欺,上帝說,你們雖如大鷹高飛,在星宿之間搭窩,我必從那里拉下你們來。語出圣經,小說轉述。必須承認,事實上,我從未如鷹,也從不逍遙,如果有一瞬間,徜徉于狂傲與自欺,那不過是一種卑微的幻覺?;糜X雖不真實,但卻足夠誠實。就像這些小說,被侮辱過也被損害過,甚至還可以是侮辱與損害本身。這幾年里,我持續在抽打詞語,繁衍句子,如一位種族的統領,愛撫或者施暴,將它們帶至近前。馴服的同時也意味著徹底的喪失。唯余空無,在黑暗里獵獵作響。我不得不走入其中,這里沒有魔鬼,只有無數的聲音,無數的人,如礦脈一般持久深埋。
所以,這些小說并非羽翅,沒有飛行的余地,僅是我在墜落時那不曾間斷的痕跡,渡涉烏云、季節與曠野,獨自一束,如遠處的鼓聲,拂過結冰的湖面,也許沒這么孤絕,而是一些告解與嘆息,空曠冷落,但彼此相依。至于誰是鼓手,誰又是圣徒,那并不重要??倳泄?,駛于冰上。無論如何,永遠在同一時刻,你們從此行過。
最后,致謝出版方,我的編輯羅丹妮女士,黃平麗女士。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多少力量的人,更談不上縝密與細致,盡管無比渴求,但她們是。當然還有你,我以此書獻給你。它是一封午后的長信,也是一次不倦的造訪,我的誠摯的友人。
(來源:南方都市報)
網絡編輯:柔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