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地理】布列塔尼 永遠面朝大海

GPS定位好海中城堡圣米歇爾(Mont St-Michel)的坐標，駕著四門Clio車在巴黎的盤旋小道上左拐右彎，繼而駛入清晨時分尚未擁堵的高速公路之后，路突然就筆直地沒了盡頭 —— “220公里后從右邊出口駛出”。宜人的風景像折扇一樣徐徐打開、后退，春日的田野開闊而野花叢生，電臺里正放著懶洋洋的法國香檳，太陽照在昨夜被淅瀝小雨弄得濕漉漉的地面上，閃閃發光，如同河流指向毗鄰大海的布列塔尼(Brittany)地區。

位于法國西北部的布列塔尼，隔著英吉利海峽與彼岸多雨的英國遙遙相望。臨海而突出的半島地形，也令其在歷史和文化上與陰郁而自傲的“日不落帝國”糾纏不清，當地古老的語言Breton即與愛爾蘭語和威爾士語格外接近。

與法國南部地區的溫婉精致相比，布列塔尼卻是以其獨樹一幟的風格去刻畫法蘭西山水的另一面 —— 粗獷壯偉的花崗巖海岸、平坦潔凈的無人沙灘、安詳純樸的散落小鎮、風味絕佳的海鮮美食、無邊的古老森林，以及千百年來不曾斷絕的航海代步。法國人對這片土地別有一個昵稱 —— Finistere，意為陸地的盡頭或者世界的頭頸，永遠面朝大海的方向。

“仙山”圣米歇爾恰好就在布列塔尼與因D-day而聞名的諾曼底之間的交界邊際，仿佛從茫茫大海中升起的蓬萊，一座由神話里巨大海蛇口中吞吐而出的海市蜃樓。而駕車沿著一條細長的小路筆直開往這座海中仙山的感覺，若非親身經歷，極難以語言去形容。于我而言，唯一接近的形象，只有宮崎駿在《千與千尋》中以動畫所描繪的海上列車劃過潮汐的場景堪比。而仙山上竟然還有大塊的碧綠草地和悠閑的綿羊，與山頂修長的城堡剪影彼此對照，如此奇趣的組合或許也只有在布列塔尼才能窺見。

通往城堡的沿路上不乏咖啡館、紀念品商店和奢侈的boutique酒店，但好在山頂城堡空寂而冷清，藏匿著圣米歇爾大天使的神話、被斬殺的魔龍和修道士與朝圣者的安寧。這里沒有什么夸張的石雕，豪華的講壇，哥特式玫瑰窗上鑲的也不是絢麗的彩色玻璃。一切都那么平凡而樸實，沒有小家子氣的精致，沒有腐朽的奢華，取而代之的是憑海而立、雄偉壯麗的感觸。我極愛山頂城堡中修道院的側面一隅，那是個“空中花園”，四周圍繞著優雅的回廊，往外望去，攝人魂魄的海景撲面而來，攫走你的呼吸。

在城墻的露臺上喝完薄荷水，再多看幾眼咫尺大海蒼茫，便驅車前往圣馬洛（St-Malo），途中路經小城 —— Cancale。這個除了牡蠣再別無他物的地方，其海灘上堆積著厚如毛毯的貝殼，頗為壯觀。做牡蠣生意的當地人干脆在海邊擺起小架子，3歐元12個牡蠣，價格只有巴黎的1/4。就著檸檬汁和蘋果酒，興高采烈的人們在那片貝殼灘上一個接一個地生吞下柔軟的生命。而這場飲宴的背景是灰色的海洋，暖色的參差房屋。

布列塔尼人和大自然共同經營下的拙劣和空曠，給小城蒙上神秘凄涼的色彩，只有過路人怡然自得。于是，在傍晚到達St-Malo的時候，我被這座城市格外準確的精致給驚呆了。長達兩公里的斑駁城墻圍繞著舊市區，左邊是大海，右邊是百年古屋，人們愉悅地漫步其間，仿佛在扮演風景名畫中的角色。而城內多為十五至十七世紀風格的建筑，海濱、城墻和小街間充塞著古典浪漫的氣息，其間不乏些須英倫風味，難怪福樓拜會把圣馬洛稱為“波濤上的石皇冠”，迷人得精準。

走在這個堡壘城市的石板道上，幾乎每個人都會為它整齊精美的市容深深著迷，但在骨子里，這已不再是一個中世紀的城市。老城在二次大戰時被摧毀，戰后法國人依原樣將之重建，其效果確實出人意料地好，向來被列為大西洋海岸線上最美麗的城市之一，但其營造出的那份回到古老時代的“虛幻”，更多的只是為了品味變幻莫測的bourgeois而精心準備。比如，那些文藝復興風格的豪華酒店，甚至在花草茂盛的院落里豢養駿馬，只為了外來的精英們上馬沿著沙灘漫步，而粉紅的日落則是完美的旅行腳注。

夜里，下起了綿綿的小雨。在陰晴不定的天氣方面，布列塔尼和英國是如此相似。次日，取道Dinan回巴黎，空氣中大海的味道開始慢慢消失。夾道而立的木造古屋和狹窄彎曲的石板路猶如貼面舞，漫步其中仿佛在迷宮中尋寶，常會有意外的驚喜 —— 木雕、皮雕、陶瓷玩偶，在藝術工匠的巧手下呈現光彩。

而最布列塔尼的時分，于我，或許是走入一家傳統的薄煎餅店，看著師傅大力打著面餅，邊留心到一抹日光落在墻上的照片里穿著傳統服裝、手拿勞作工具的老人們的身上，直到師傅用古老的Breton語打斷你的出神，告訴你煎餅好了。這回過神的一瞬間，幸好布列塔尼仍是一個鮮活的動詞，而不是故紙堆中的文字。

文| ioso圖| Bruno Morandi-Dragon Image（除署名外）